“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中年男人抱着头叫喊,“小人正要说呢,还望姑奶奶饶命。”
谢行俭心中暗自摇头,一个大男人被踹了一脚就这般求饶,隔壁的绿容砸断了腿都没怎么喊疼,诶。
“小人确实姓油。”中年男人的嗓音突然清亮起来。
谢行俭倏然瞪大眼,中年男人不等谢行俭开口说话,跪在那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话,当即震惊了所有人。
因为他的声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连婴儿吱哇乱叫的啼哭声,中年男人都模仿的唯妙唯俏。
“你是口技师?”谢行俭问。
“谈不上,公子过誉了。”中年男人又恢复了老年沙哑嗓子,娓娓道来,“小人出生时,突然有成群乌鸦盘旋在小人家门口,小人爹娘觉得小人晦气,便把襁褓中的小人丢进了深山老林。”
众人一顿唏嘘,中年男人继续道,“捡到我的是一家路过的杂耍团,他们进山采集百鸟鸣叫,恰巧碰上了险些丧失虎口的小人,老班主说小人被捡到时,身上只有一块油纸布,杂耍团多的是像我这样的孤儿,便也不多思考名字了,直接“油家的,油家的”的叫我。”
“你和绿容都是那个杂耍团的?”谢行俭严肃问道。
“对。”中年男人点头,回忆道。“十几年前,汝州有一个闺名叫容娘的女子,姿色娇美,冠绝当代,才十二三岁就在汝州显露美人名声,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无奈容娘心性高傲,将那些想吃天鹅肉的臭男人通通赶了出去。”
“容娘是官宦后代,她说不嫁自然没人敢强求,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容娘他爹领了前朝越皇帝的命令,前去镇压叛军,谁知道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后来新皇登基,只因为容娘他爹从前拿刀杀过新朝将士的缘故,容娘一家皆被打成叛臣贼子,一夜之间,容娘从高高在上的贵小姐成了囚中落魄女。”
谢行俭没打断中年男人,任由他继续说。
中年男人忽而急促的喘着气,愤恨道,“容娘在狱中受了老大的罪,后他们这些人被拎出来斩首时,老百姓这才看到容娘已经身怀六甲,女子未婚生子是大忌,众人齐声呐喊要将容娘沉河,就连往日追随容娘的那些公子哥也是如此,一个个顶着恶臭嘴脸拿那些污言秽语抨击容娘,真真是让人看了心寒。”
罗棠笙闻言手指莫名发凉,她也是官宦家走出来的女儿家,听他爹说,十几年前那场新旧朝廷更替,不少铮铮铁骨的官家儿女皆命丧刑场,只因他们家的长辈领了越皇帝的旨意上阵杀过敌。
可他们这些官员有错吗?他们没错,他们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换言之,他们是忠贞之臣,他们拿刀拿枪、不畏生死的帮越皇帝保卫了家园,只不过成王败寇尽东流,站在越皇帝这方的将士们输了。
所以就有了容娘这样家庭的破碎,但凡他们家有人在前方替越皇帝卖过命,他们的后院均成了阶下囚。
像容娘这些人,都是新旧朝廷更替的牺牲品。
要谢行俭说,容娘确实是可怜之人,若前朝依旧健在,也许容娘已经是一个觅得如意郎君的中年妇人,也许绿容和罗棠笙一样,嫁了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绿容有姿色,有魄力,就算是嫁到京城皇家后院都能过的如鱼得水。
可惜……
朝代换了。
“公子怎么知道绿容是容娘的孩子?”中年男人诧异。
谢行俭:“……”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名字里都有容字,且铺垫这么久不就是想引出绿容的身世?
中年男人憨憨一笑,脸上堆积的皱纹颤动,“公子慧眼,绿容是容娘沉河后侥幸生下的孩子,容娘生下她后就去了,不过老天有眼,绿容这孩子生下来就好的很,老班主让我留下了她,以父女身份和绿容相处了十五年。”
“绿容性子虽娇惯了些,但为人甚为聪颖,团里都喊她为小智星。”中年人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什么,他跪在地上爬向谢行俭,仰着脖子哀求道,“公子放过绿容吧,还请公子让高深兄弟给绿容上药,那药小人用过,是顶好顶好的伤药,一般断骨敷上后,日后只需好生将养着,定会无半点受伤过的痕迹。”
谢行俭心下惊愕,没想到民间竟有如此良药。
“公子,绿容是小人一手带大的,她本性不坏的,她进公子书房偷盗文书,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中年男人枯槁的老手死死的拽着谢行俭的裤腿,哭笑道,“公子您就看在绿容没得逞的份上,饶过她吧,这孩子她从小就怕疼,如今断了腿她还咬牙忍着,不过是想保全小人罢了,衙门审案上来就是一顿打,她之前说过,她担心熬不住就将小人供了出来,所以她才不愿意去衙门。”
中年男子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眼,谢行俭嫌弃的撇开腿。
高深将中年男人往后拉:“油家的,你冷静些,看看这个再说。”
中年男子接过汝瓷瓶,愣了半晌,“空的?”
他慌忙拽住高深,大声质问道,“里面的药呢?那药可是老班主留给我的,怎么没了?”
高深无语道:“能去哪了,自然是给绿容用了。”
“用了?”中年男子顿时软了身子往下一歪,随即掰正姿势面向谢行俭,不停的磕头道谢。
谢行俭沉声道,“绿容擅自偷拿主人家房里的东西,如今断腿已然是受了惩罚,只不过她罪有应得,书柜之所以倒下去压住她,都是她自找的苦果。”
中年男人狠狠点头,“公子说得对,绿容是咎由自取,多谢公子给她上药,小人做牛做马无以回报……”
谢行俭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摇摇头道,“用不着你做牛做马,你只需说出是谁让你来谢家的?又是谁让绿容偷盗大理寺的庆贺文书?”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双手死死拽着衣袖。
谢行俭将中年男人面上的担惊受怕尽收眼底,他瞥了一眼中年男人,轻轻哦了一声,“刚不是说想报答本公子吗?怎么?才起的誓,这么快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中年男人目光触及到谢行俭冰冷的视线,心中顿时不安,僵硬了笑容,“公子,绿容并没有毁掉大理寺的庆贺文书,这事大伙儿都知道,也就不用小人再多累赘叙述了,您就当此事没发生行不行?等绿容伤好了,小人会带她归隐山林,从此以后不再人世间露面,反正公子您也没损失,您——”
“砰——”
一声巨大的拍桌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
中年男人吓的瞬间收了音,面露惭愧之色。
围观的众人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男子的心直往下坠,心乱如麻间,只见首座上的谢行俭轻晒一声,嘴角弯起一抹嘲讽。
“你不说也无妨,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即便你不开口,不是还有绿容吗,绿容的腿才接上,那我便再敲断,本公子会给她请上良医救治,如此反复,你说,她还能忍到几时?”
这番话字字冰冷瘆人肌骨,只听着人头皮发麻心尖骤疼,中年男人挺直的背一下子缩成团,跪在地上红着眼以袖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