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子监许是考虑到监中多了很多出门在外不能归家的优监生, 因而二十八那天, 国子监提前给各位优监生发了白银五两, 半袋子米面后, 就宣布国子监正式休沐。
冬日阴冷而又漫长, 过了大小寒后, 上京城簌簌的大雪下个不停, 屋外大雪纷飞,整个上京城似乎都被笼罩上一层白棉被,雪窖冰天, 冻骨的北风呼啸怒号,似是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在京城上空肆意疾奔。
大抵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即将到来,街面上虽寒风刺骨, 大街小巷上却人流如潮, 各铺面摊子上四处张灯结彩,喜庆的红字对联福纸迎着风雪飘扬。
入了夜, 街道两侧挂满了红通通的小灯笼, 在漆黑的冷夜里将上京城装饰着异常明亮, 登于高处遥望, 真真是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况之景。
国子监休沐后, 谢行俭和魏氏兄弟因为还要赶明天去武英侯府的礼物, 所以顾不上去街上闹一闹辞旧迎新的灯火节。
回到家后,三人就一直窝在东厢房里。
谢行俭买的这栋宅院的院墙前两日终于完工,因而王多麦也就不用呆在家里监工, 正好谢行俭他们回来了, 王多麦想着去外面囤点过年的年货,除了魏席坤,剩下的几人今年都是头一回在外过年,如今虽然不能与千里之外的家人团聚,但年总是要过的。
京城的市集比雁平要热闹的多,王多麦采买的东西很多,一连跑了四五趟家,才将要买的吃食货品买齐全。
这头,谢行俭穿着一身轻便的薄袄坐在书桌前,魏氏兄弟则猫在床坑上,腿上盖着暖和和的被褥,身子被炭火烘的舒舒服服。
被褥上盛放着一顶小茶几,桌面摆放了很多魏氏兄弟从雁平带过来的干货吃食,有焦香的爆炒茴香豆、风干的辣野猪肉干、还有流口水的香辣野鸡撕肉,一堆辣火火的吃食吃得魏氏兄弟两人直嘬嘴。
屋内肉香四溢,书桌前的谢行俭却丝毫不受美食诱惑,只见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执起笔,拧着眉头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
魏席时丢了一颗脆花生进嘴,边嚼着边给魏席坤使眼色,两兄弟挤眉弄眼半天,最终一番无声交战后,魏席坤败下阵来。
魏席坤只好下了床,慢慢吞吞的移至谢行俭的书桌前,定眼一眼,随后魏席坤双手抱胸,挑眉戏谑道:“小叔,你都想了好几天了,咋还没动笔啊?”
谢行俭眉头紧锁,白纸被笔杆上的墨汁染坏了好几张,他换了一张又一张,可就是无从下笔,脑子里一团浆糊。
魏席坤绕到另一侧,摊开谢行俭丢弃在书篮里的废纸,几乎每一张纸上都只有一堆浓黑的墨汁,上面见不到任何的字样。
“小叔,”魏席坤纳闷,“咱们三一道准备的,我和时哥儿一人提了一副字画,我还以为你跟我们一样呢,怎么你憋了好几天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谢行俭吐出一口郁气,将毛笔丢回去,瘫在椅子上叹息,“是啊,我一个字都没写——”
“为啥啊?”魏席坤问,“即便一时想不出好的诗词,小叔你就随便画一副画即可,现在不兴画卷上一定要题词的。”
听到这话,谢行俭复又叹气。
“画不出来。”
“啥?”魏席坤闻言瞠目结舌,就连床上的魏席时都惊的跳了下来。
“你说你不会画画?”魏席时眼睛瞪得如牛眼。
“不是吧?”魏席时表示怀疑,“县学虽没有教授过丹青课业,但咱们每日执笔写字的,总归是能描出一两副山水画的,心中存有山丘沟壑,下笔照着来就行,怎么就不会了?”
谢行俭两手一摊,表示他脑中空荡荡,没有一点头绪。
他蓦地想起在称颂馆小课堂上,于天岚问他可会骑大马、射长箭,他颇为自信的说六艺他虽涉及的浅,但日后有机会了总会学出成就。
谢行俭瞥了一眼桌上褶皱的白纸,顿时觉得脸被甩的啪啪做响,好疼。
他连最基础的丹青图都描不出一二副,更别提有难度的射箭骑马了。
“罗兄帖子昨儿就送过来了,邀请咱们去武英侯府赏雪,这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小叔你还没画好,这可怎么办?”魏席坤抓抓脑袋瓜。
“画不出来就算了。”魏席时见谢行俭这两日为了憋出画,憔悴的眼底乌青露出了一大块。
忽而魏席时脑中灵光一闪,“行俭,干脆你就写几首诗算了,现在京城外雪花飘飘,你何不以雪为题,写几首应景的瑞雪诗送给罗兄,罗兄为人和善,定不会计较于你。”
谢行俭眯着眼不说话,旁边的魏席坤咳了一声,“诗……就更算了吧,小叔他作诗,咳……”
魏席时闻言,猛然联想到在县学的时候,每每林教谕上诗赋课,谢行俭坐在那就如有火烧一般,抓耳挠腮大半天才能写出一两首诗文。
魏席时讪讪的笑两声,敛着气息道:“实在不行,你就去外面买点京城的礼品送过去。”
谢行俭眼睛一亮,反正他死磕是做不出上得台面的丹青和诗文,何不直接买点包装好的礼品送过去就是了。
正当他嘴角浮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时,王多麦拎着一堆年货走进来,听到礼品,以为三人年后要走人户。
便笑着道:“今日京城各大商铺就像沾了糖块的蜂蜜一般,好些人嗅着味买,你瞧,我样样都买了一点回来。”
三人凑上前看了一眼,都是一些简易包装的吃食。
谢行俭心头一动,问道:“可有新的东西吗?能拿出手送礼的。”
“送礼?”王多麦眼珠转了转,“年后回箩送礼的当然有啊,酥肉饼、发糕团、如意糕、吉祥酥……”
王多麦列出了一堆名字好听的点心,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这两天外头卖的最紧俏的就是梅花香,听说是采了雪中盛开的寒梅酿制而成……”
谢行俭咽了咽口水,王多麦见众人对梅花香颇感兴趣,便小心翼翼的从旁边的背篓里取出梅花香。
甫一端上桌,一股梅花的淡淡冷香飘散开来。
“京城不愧是大地方,一个吃食竟然这般赏心悦目。”魏席时笑的拍手叫好。
魏席坤呼吸一顿,赞道:“你不说是吃食,我还以为是一棵盆中腊梅呢!”
谢行俭乍一看到梅花香,心里和魏席坤的想法一样。
“表哥,你确定这是吃食?”谢行俭指着面前的小盆栽,不敢置信的问道。
王多麦笑应道:“就是吃食啊,是京城南边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子的新品,每日就卖十份,只卖两日,我今个运气巧,抢到手一份,可别小瞧这一份,这可是今年最后一份。”
谢行俭微闭眼嗅着鼻尖的清香,‘梅花香’盆栽足有半米来高,茶褐色灌木扭曲的向两边延伸,上面挂满了一簇簇红色花骨朵。
不仔细看,和真的腊梅树没什么两样。
最喜人的是,腊梅旁还插有几束矮小的南天竹,腊梅枝干光秃秃的,颜色显得单调,如今旁边有了一团绿意,倒凸显的生机盎然。
“红花绿叶,做这点心之人定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腊梅和南天竹揉搓的栩栩如生,此番作为真是别出心裁。”谢行俭叹道。
“何不就将这梅花香送给罗兄?”魏席时建议道。
“武英侯府虽是武将出身,但罗兄自小读书,必定会爱上这雅致的梅花糕点,且不说他喜不喜欢吃甜品,就单论梅花香的外形,摆在书房只顾看着,就舒心不已。”
谢行俭点点头,读书人之间送‘花中君子四友’,更多的是将四友所秉持的品格加持在对方身上。
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与武将出身的清贵世家公子哥罗郁卓相得益彰,而且罗郁卓为人机警仗义,身上不乏有梅花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