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磕头问安起,这位穆大人的态度就很温和,比方现在跟他这个小秀才说话就是如此。
笑意吟吟,温柔敦厚。
肥肥矮矮的身材,周身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
可谢行俭心底并不觉得穆大人好说话,相反他更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总感觉穆大人脸上戴了一层面具。
这边,穆大人面露一丝微笑,从书桌前走了出来,绕到谢行俭的身侧,伸出手弓着身子虚扶了一把谢行俭。
谢行俭大惊失色,还没搞清楚状况,等他回过来时,他已经站了起来,而且与穆大人隔空对视。
谢行俭脸色惨白如雪,膝盖一弯。
“起来吧,你这跪下不起的习惯得改改,跪着不难受?”穆大人拂袖坐回太师椅,撸着下巴稀疏的胡须揶揄的笑。
这话之与他和穆大人这种初次会面的陌生人,未免显得太过亲昵。
谢行俭丝毫没觉得穆大人是看好他这个少年案首。
他五指收紧,脏乱衣服下裹着的身躯在十月初期里,竟感受到丝丝凉意。
“大人是一郡父母官,学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当不得大人厚爱,何况礼不可废。”谢行俭坚守自心,站在一旁恭敬的回禀。
“读书人在乎礼教情有可原。”穆勒原本还想叫谢行俭坐下说话,见少年态度强硬,他只好作罢。
谢行俭腼腆一笑,没有接话。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冷凝,不过这种尴尬气氛转瞬即逝。
穆大人单手撑着脑袋,半边身子倚靠在太师椅背上。
含笑得问道,“听说,谢学子去年替虞县免了一场劫匪难,可有此事?”
西北亡命之徒逃到平阳郡虞县为非作歹的事,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穆大人身处郡守一职,自然对此事熟悉的一清二楚。
不过,穆大人既然多此一举的问话,他当然要回答。
“学生府试归家的路上途经虞县,碰巧经过那座村子,得了村民的提醒后,幸以逃离,事后学生越发觉得蹊跷,便报了官。”
“西北匪徒一路逃窜过来,杀人如麻,没想到最终落在你的手里。”穆大人感叹。
谢行俭忙答,“是虞县县衙官爷战略布置得当,全靠他们一举端了抢匪的窝。”
“你在其中的功劳也不小。”见谢行俭谦虚的不行,穆勒也没有抓着这事打破沙锅问到底,其实事情的经过,穆勒作为郡守,是最清楚其中的过程。
至于穆勒为什么提这事,单纯是想让谢行俭放松放松,毕竟助官府剿匪是正义之事,一般人听长官问起,都会美滋滋的将自己往功劳上贴,希冀能在他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谢行俭作为半只脚踏入官场的读书人,应该深知这个道理,可眼前这位少年似乎清高的很,将剿匪的功劳全推给了官府。
穆勒回想起前天收到得那份京城急报,如今在看这位姓谢的少年时,穆勒的眼颇为古怪。
难道就因为少年报官救了一村的性命,就值得京城那位大人为他这般奔波,还特意强调将谢行俭学籍调往京城国子监。
今年国子监接受地方学子的消息,他还是在收到那位大人的来信后才得知,可见那位大人有多心急将谢行俭调到京城。
穆勒端着茶盏沉吟了一会,突然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文书上写你年岁十五,家中爹娘可有替你选亲?”
谢行俭狐疑的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穆大人。
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就算是院试案首,可在郡守大人眼里,连只蚂蚁都算不上,用得着打探他的亲事?
他虽有些不明白穆大人的意图,不过他还是不慌不忙回答,“学生尚未婚配,家中爹娘许是想等学生考上举人再……”
穆大热一听考举人,侧首望来,“十五岁,也不小了——”
穆勒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
谢行俭一怔,接话道,“学生农家出生,迟些成亲倒也没什么。”
不像权贵之家,讲究早成亲好接手家族的事业,他家有什么?
几十亩的田?即便他接手了,他也干不了。
至于赚钱的铺子挂在大嫂杨氏的嫁妆上,虽是属于他爹的财产,但他从来没想过去染指,大概率这铺子以后就归他大哥了。
所以这样看来,没有家族产业牵绊,他孑然一身,潇洒过几年岂不快活。
不过等他考上举人,他再想推脱几年再成亲,他倒是乐意,只怕他爹娘不同意,硬塞也要塞一个女人给他。
穆勒默了默,突然意味深长地道,“哪有男儿郎不想软香在怀,你呀,还是脸太薄,本官小儿比你还小一岁,虽没娶正妻,可房中早已纳了两个妾室。”
“年轻人,火气旺,没地舒缓可耐不住啊。”穆大人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口送谢行俭女人。
“本官后院正好来了一批扬州瘦马,那些个女子各个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美艳姝色的很,谢学子若不嫌弃,可以随本官前去观赏一二,若碰到合眼的,带回去便是。”
选美人?
谢行俭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想到那些娇滴滴的女人围着他转,他就感觉脑壳疼。
这位穆大人脑子有毛病吧,好端端的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谢行俭眉头紧锁,可又碍于眼前这位的大人的高官身份,他并没有生气。
相反,他秉持着不咸不淡的笑容回道,“多谢大人美意,只这艳福学生怕是无福消受。”
穆勒眉头一挑,似乎料到谢行俭会这么回答。
“谢学子洁身自好,不想沾染这些胭脂俗粉,本官能理解。”
谢行俭闻言拱了拱手,他还以为穆大人会因为他的直言拒绝而发火呢,还好还好,穆大人并没有为难他。
惹恼郡守大人,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毕竟他和魏氏兄弟想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还要穆大人给。
谁知,穆勒接下来的一句话,击得谢行俭想原地晕倒。
穆勒胖嘟嘟的小手抚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笑眯眯的道,“那些个俗人你看不上没事,本官家有一幼女,容貌瑰丽,娇美无双,如今还待字闺中,不知谢学子可有迎娶的心思?”
谢行俭急得想跳脚,他真的搞不明白眼前这位胖大人到底想干嘛。
郡守千金配他这样的农家子,搁外人眼里,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一个小小的秀才怎么配的上?即便是举人,都要掂量掂量自个的身份。
这位大人莫非失了智吧,轻轻松松的在这和他谈儿女亲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