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这人数不多,要知道前几年考武秀才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进了礼房后,五名一起作保的考生自觉的站成一小队,由做保禀生带领着他们前去衙门提前准备好的圣人牌坊处叩拜,之后由文房的主事唱座位分布名单。
与县试、府试不同的时,考生是领了房号后,方才出来到门口接受衙卫的搜身查检。
日头慢慢爬上树梢,谢行俭在礼房里连轴转了好几趟,脑门上早已沁出汗珠。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考号后,都顾不上嫌弃里头散发出来的馊味和酸臭味,他直接一屁股坐倒,脱下外衫开始扇凉。
他好歹运动锻炼了一年,身体比一般的书生要强壮很多,今日被礼房的人像遛狗一样在礼房里逛了一大圈,他都快累趴了,可想那些文弱书生怎么支撑的下去。
考生进入考房后,不会马上就发卷开考,谢行俭趁着空隙,拿出抹布将巴掌大的考棚里里外外擦拭一番。
擦拭的时候,他十分庆幸自己找先生多拿了两壶凉水。
你能想象到郡城院试抠的连搓抹布的水都不提供吗?
谢行俭皱着眉头,无语的看着手指尖捏起的干皱漆黑的抹布,对视良久后,他忍痛倒了半壶水将抹布打湿。
火速将考棚卫生打理好后,谢行俭开始有条不紊的拿出新桌布铺在黑炭一般的桌面上,紧接着摆好文房四宝。
倒清水研好墨,他将他哥给他买的荷包取出挂在桌腿上,除此之外,他还用竹筒泡了一杯冷水薄荷茶。
一口冰凉凉的薄荷茶水进肚后,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鼓点声。
不一会儿,就站出一行书吏,敲着铜锣打考棚而过,嘴里大喝一声,“乙卯年八月院试第一场,开考——”
足足喊了一路,待歇了声,背手而立的学政大人走上前,当众撕掉蜡封的信条取出考卷,随后吩咐书吏一一发给考生。
考卷到手,谢行俭先大致浏览了一遍,看看是否有错字、漏印等差错,检查无勿后,在听到第二场锣鼓声敲响,他才开始埋头审题。
谢行俭的运气很不错,分到的考房位居中央,离走廊尽头的臭号很远。
他这两题天在吃食上一直注意着,再加上考前跑了一趟茅厕,不出意外不会出现盖屎戳子的事。
至于小解……考房角落里有一条浅沟,考生若想小解,直接站那解决就行。
今年的院试考前卷,谢行俭将其分析的很透彻,待谢行俭看完第一场正试的考卷题目后,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果然不出他所料,考的两文一诗中,帖经和诗赋比重小,而他最擅长的墨义题几乎占据了整篇考卷。
拿手题做起来相当轻松,接下来就见谢行俭奋笔疾书,下笔如飞。
第一场正试是从十三号早上开始,到十四号傍晚才收卷,时间两天一夜。
谢行俭一口气写完后,往院落中央的大香炉看了一眼。
香炉里的烟躯粗壮,点一根能持续燃两个多时辰,将近一个上午。
而眼下书吏的锣鼓没有敲响,这就意味着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然而他谢行俭,已经在草稿纸上作完了所有的墨义题。
连他自个都觉得了不起,嘴角泛起的笑容想压都压不住。
好在这时候锣鼓声响,他收收心,搁下笔吃起干玉米粒。
简单的解决了中饭后,他一鼓作气接着审题做题。
许是胸有成竹的缘故,就连一向拧巴磕掺的诗赋篇,做起来也是相当的顺心。
作完诗赋篇,天慢慢黑了下来,巡防的官差适时的拿出一捆捆蜡烛,给每个考生发了四只。
蜡烛不大,谢行俭估摸着一只蜡烛顶多能亮半个时辰不到。
到了夜晚,栖息在角落的蚊虫飞蛾就喜欢往亮光的地方飞,点着蜡烛后,谢行俭立马被叮咬了好几口。
他不由的将怀疑的视线挪向绑在桌腿上纹丝不动的驱虫荷包。
不是说蚊虫蛇鼠不靠近他吗?那围在他耳畔嗡嗡嗡的是什么?
蚊虫实在太多,谢行俭被咬的瘙痒难耐,也没了好心情再继续答题。
索性将桌上的考卷和草稿纸用油纸仔细的包好,放进考篮后盖上木板,随即将其挂在高高的墙壁上。
他准备直接洗漱睡觉算了,等明早起早点再写是一回事。
蜡烛燃烧的愈烈,飞过来的蚊子越多,而且这些蚊子咬人太疼了。
一巴掌拍下去后,肌肤上除了留下鲜红的血外,还肿起一个个小胞,手还不能抓,一抓就停不下,越抓越痒,越抓越狠。
谢行俭被这群吸血狂魔整的差点想怒吼,嗡嗡嗡的叫的人心烦,眼瞅着打死一个又来一双,无穷无尽。
不止谢行俭一人被蚊虫叮咬的难耐,其他考房里的考生也是叫苦连天。
与蚊虫一顿交战后,谢行俭热的汗流浃背,带来洗漱用的布巾都浸透了汗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汗味。
许是他们拍打蚊虫的动静过大,巡逻的官差闻声过来查探了一番,厉声警告大家不许发出任何声响后,转身离去。
“连打蚊子都不让打,太没人性了吧。”谢行俭捂脸苦笑。
谁知,下一瞬就被打了脸。
不一会儿,考房的走廊内,拎着凉水的官差鱼贯而入。
水是用深水桶装的,有大半桶的样子。
这水不是用来喝的,而是拿来给考生泡脚驱蚊用的。
提上来的似乎是地下井水,谢行俭脚才触到水面,就感觉到一股寒意沿着脚踝直冲脑门,凉飕飕的,简直爽的不要不要的。
一晚上的燥热情绪似乎被这一桶井水给浇的透心凉,水桶深度莫过大腿,双脚放进去后,蚊虫几乎叮咬不到。
解决了下半身,上半身当然不能漏掉。
每位考生都拿到了一小碟天竺葵油,涂抹身上后,天竺葵的特有气味发散出来,蚊虫立马闻之色变、敬而远之。
天竺葵的气味清爽,有点薄荷的感觉,他实在没想到小小的天竺葵功效竟然这么大,擦完天竺葵油后,他再次将探究的眼投向桌子腿上的驱虫荷包上。
少了蚊虫干扰,谢行俭暴躁的心渐渐平了下来,眼瞅着蜡烛才点了一半,又想着晚上微风习习,比较凉爽,便决定再执笔奋战一会。
取出考卷后,他先将白天在草纸上写完的墨义答案往考卷上誊录了一部分,待一根蜡烛快燃灭时,他方妥善的收好考篮,就着深桶里的井水,简单洗漱了一回。
夜晚他睡的颇为不安,天竺葵油的气味消散的快,那些藏匿的蚊虫很快卷土重来。
谢行俭不得不裹紧他哥给他准备的薄被子,闷着大汗睡了一觉。
天蒙蒙亮的时候,远处天空炸雷一声起,惊的谢行俭猛地醒来。
“轰隆隆——”雷声一声越过一声,干雷不断。
南方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毫无预兆。
谢行俭忙下床将墙壁上的考篮取下,小心翼翼的将其放进被窝里。
郡城考房经年不修,屋顶破烂不堪,一下雨,便有雨点儿沿着小洞往下直滴。
谢行俭将盖着考篮的被子挪到一旁,眼睛时刻盯着房顶,心里祈祷着这场暴雨最好能快点过去。
马上就要天亮了,若还大雨滂沱,他们这些考生接下来怎么答题?
谢行俭睡眠浅,第一道雷声响的时候,他就眼疾手快的下床保住了考篮,有一些半夜奋战的考生,才入睡不久,当下睡得死死的,哪里起得来。
这不,雨水沿着木板钻进考篮,将他们一天的辛苦全废掉了,诸多考生只能坐在床上哭的肝肠寸断。
狂雨乱点,伴着热风,落在考棚上方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谢行俭缩在拐角处躲雨,还是未能躲过骤雨的洗礼,一头长发被雨水打湿后,无力的垂在耳后。
这场雨一连下了快一个钟头,中途,他实在熬不住了,坐着床沿上抱着双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外面艳阳高照,暑气蒸人,若不是地上有一滩滩积水,谁也没想过就在清晨下了一场大雨。
外面走廊吵吵闹闹,有官差的呵斥声,也有考生的哭诉声。
谢行俭顾不上看热闹,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考篮的情况。
还好还好,考篮里的纸张如初,没有被大雨浸湿。
“官爷通融通融吧——”不远处有考生跪着求饶。
“肃静!再叫喊,禁你终身不准下场!”
此话狠厉,考生顿时不敢哀嚎。
谢行俭侧耳听了一下,大概是这位考生湿了考卷,情不自禁高喊了一声,随后被巡逻的官差逮到,按扰乱纪律的罪名直接押了下去。
诶,谢行俭边整理湿淋淋的书桌,边摇头叹息,科举虽是升官发财的好路子,但中间的过程实属苛刻,简直没人道。
那位考生也是倒了大霉,院试的考卷是按考生人头准备的,压根就没有剩余,湿了只能湿了。
若那考生性子能稳妥点,应该立马将湿着的考卷拿出来摊晾,虽说有褶皱的考卷有瑕疵,上榜会有点难度,但总比被直接拖出去的下场好。
押了一个考生下去,这种事似乎像是被戳了开关,紧接着押下去第二个,第三个……
有题答不出崩溃嚎啕而被押下去的,也有与邻座窃窃私语而被押下去的……
走廊的事故层出不穷,谢行俭却心如止水,坐上椅子上认真答题,脊背挺直,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