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前几年下了大手笔,咱家造屋时用的全是上好的青砖。”
谢行俭放下行李,抚摸着光滑的墙壁,轻笑出声,“纵是地动震上一震,也就裂开几道痕迹,如今用石灰拌土抹一抹,简直跟新的一样。”
王氏眼睛往下一压,瞥嘴嗤笑,“你爹嘴上虽说一家子住城里好,可你看他买了房后,又急着回来修理老宅,我看他啊,心里还是放不下老宅。”
“这是人之常情。”谢行俭劝他娘,“这屋子是爹一手建起来的,自然感情不一般,何况地里还种着粮食,您跟爹经常要赶回来看着,可不得把老宅翻新一顿,否则回来都没地睡觉。”
谢行俭是家中的宝贝疙疤,他说着话,王氏乐意听,也听的进去,有时候他说的话,比大家长他爹说的还有效。
这不,王氏脸色立马由阴转晴。
“你爹这会子想来是在地里忙活,我去烧壶茶水,再添几碟子饱腹的吃食,孝哥儿,你等会下地的时候一并给你爹带过去。”
谢行孝应了声,转身去仓库翻找出几把镰刀以及几张背篓。
谢行俭马上就十四岁了,半大的小伙子在庄户人家,早已算个劳力。
在谢家,这些年王氏和谢长义虽然疼爱他,但也不是事事都叫他只看着不下手,自从他长到十来岁,每年秋收,家里人都会喊上他,一块去田里劳作。
小时候他个头小力气也小,所以只能帮忙捡大家割落的稻穗,如今长大了,他也要跟着他爹屁股后面,学着割稻。
稻禾粗糙,叶面上长着一圈细小的绒毛,容易割手,谢行俭便戴上他娘特意缝制的手套,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在地里奋力收割。
他不是经常出来干活,手生疏,因此速度比不上田那头的他爹,他才割三行,他爹已经割完八行了。
“小宝,歇歇吧。”谢长义直起身子摸了一把汗,朝着田尾的谢行俭大喊一声,“你哥拎茶水来了,快过来喝点。”
谢行俭按着酸胀的手掌,小心的跳过满地金黄的稻谷,来到田埂坐下。
他娘准备的茶点丰富多样,有咸的有甜的。
他蹲下身,就着旁边池塘洗了洗手,又捧起冷水擦脸,收拾干净后,他才拿起茶点塞进嘴里,歪靠在柳树下乘凉。
树上藏匿着的知了嘶叫个不停,酷热的大太阳似是往大地浇灌了浓烈的辣椒水一般,整个地面活像一个封闭的蒸笼,连他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他无聊的撇了几根柳枝卷起一把简易的扇子,一手拿着吃食,一手不停的打着扇子。
无奈扇风压根不管用,流动的空气似乎被凝住不能动了,热的他浑身汗渍津津,毒辣的太阳透过树枝缝隙烘烤着地面,一股一股汗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滴落。
谢行俭热的胃口消减大半,只吃了一两块酸菜饼就歇了嘴。
田埂上,不少人家的年轻小子忍耐不住,纷纷脱了外衣,卷起裤腿,‘噗通’一下跳进池塘里。
不光孩子们耐不住,大人们也是如此。
这不,他爹身子埋在水里,使劲的挥舞着手臂,“小宝,水里凉的很——你要不要下来?”
“哎,马上来!”谢行俭抄起茶壶,猛灌了一大口沁人的茶水后,三下五除二的脱掉外衣,飞奔的跳进池塘里。
池塘里的水温热,但总比干巴巴的坐在田埂要爽很多。
池塘有七八丈宽,水那边长了一簇一簇的荷叶,红白相间的莲花早已凋谢,露出细细长长的荷花杆子,杆子顶端竖着硕大的绿莲子。
那边水深,他们这些孩童都被家长严厉教训过,不允许擅自游过去采摘莲蓬。
但今日不同往日,大人们都下了水,还没等谢行俭他们嚷嚷着吃莲子,大人们就已经结伴往莲蓬方向游去。
剩下的少年一见,立即兴高采烈的大叫,忙扑哧着胳臂,蹬着双腿径直往繁密的荷叶堆游。
谢行俭长大后,跟他哥学过游泳,看到此情此景,他自然不甘示弱。
荷叶田越往里越深,见谢行俭过来,谢长义忙叮嘱他别轻易往深处走,想要采摘大的莲蓬,让他去便是。
“爹,你也当心点!”谢行俭只准备在外围转转,见他爹并几个叔伯往里走,忙高声喊一声。
谢长以摆摆手,笑着说他瞎操心,身边几个中年男人忍不住羡慕。
“小宝这孩子孝顺,不像我家那个崽子,皮的很。”
庄户人家在外都喜欢‘贬低’自家孩子来抬高别人家的孩子,谢长义当年将大茴香的秘密公之于众,林水村的人心里都感激着谢家二房一家子。
何况谢行俭是村子仅有的三童生之一,人长的又俊俏端正,还孝顺懂礼,谁家不喜欢?谁家不眼红?
说话的男人家小孩也在现场,只不过离得远,正掰着莲蓬吃的不亦乐乎。
谢长义抬头望了一眼,嘿嘿直笑,“你家小儿也不赖。”
男人咧着嘴笑,一行人撇开枯黄的大荷叶,踩着滑滑的淤泥,沿着缝隙往深处找。
到了八月份,外围荷叶田的水蒸发了大半,黝黑腥臭的淤泥浮起,踩一脚,膝盖以下的腿往下一陷,谢行俭高高卷起裤脚,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淤泥里。
周围的莲蓬都被村里的小伙伴采摘一空,谢行俭抬头朝四周探了探,好不容易才发现池塘拐角背阴处有一片绿色。
他欣喜的眼睛微眯,一步三摇的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