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曾经说过,人有叁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
从小到大相处十几年,他太熟悉她和男生们在一起时的样子,有时候没心没肺,有时候针锋相对,有时候热情直爽,有时候满不在乎,唯独不曾见过现在这样——
刹那间放大的瞳孔,无端攥紧的手心,微微发涩的嗓音,你不必追问,少女的心思已经无所遁形。
笪璐琳不承认也不否认,低下头,拍掉沾在衬衫上的雨珠,轻声说:“你干嘛呀,你又不认识他。”
笪梓健甩了甩雨伞,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我和韵韵吵架就是因为他!”
笪璐琳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们今天中午在告柏大学的食堂碰见的人就是他。”笪梓健不屑地嗤了声,“他哪里帅了,有必要一直盯着他看吗?我长得不比他差吧?”
“……”笪璐琳霎时哑言,站在天平的中央,既不能暴露自己也是半个花痴,又不能打击弟弟的自信心,实在左右为难,只好应和道,“是啊,你长得不比他差。”
笪璐琳长相偏媚,但眼睛一直是纯净的,可此刻笪梓健在她的眼里找不到一丝真诚,他沮丧地说:“那西扬哥呢,难道比不上他吗?”
笪璐琳头疼,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有什么好比较的?他们是商品吗?而且张西扬志在四方,哪像你谈了个恋爱后嘴上就成天挂着情情爱爱,你再瞎嚷嚷就别进我屋。”
笪梓健瞬间噤声。
踏入公寓后,笪梓健惊呆了。
房屋并不宽敞,装修家具也极其普通,但是地板砖亮得发光,每件物品皆有归处,全屋还飘着柠檬清香,细节处彰显出居住人的雅致。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姐,你转性了吗?”笪梓健如同参观名胜古迹一样到处转悠,“没想到你一个人在告柏还真的过得有滋有味。”
“傻眼了吧,”笪璐琳双手抱胸,下巴扬起,表情得意,“我就说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们偏偏不信~”
笪梓健笑:“来之前,我和老爸老妈打赌你的屋子是乱七八糟还是干净整洁,你猜怎么着?”
“怎么?”
“我们仨一致认为是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杯盘狼藉,狗看了都想逃。”
“………………”
笪梓健把书包放到一边,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懒腰还没伸完,铁锤般的拳头就落到了眼前。
“笪、梓、健,我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那骇人的眼似乎随时能把人捶死。
天知道就因为他临时一条说要过来的消息,她不得不浪费一整天的宝贵青春搞卫生,为此弄断了一把拖把,摔碎了一个迷你玻璃雕塑,一双纤纤素手惨遭残害,以至于快患上狂躁症。
“别!姐,你知道我女票是怎么形容你的吗?”笪梓健诚惶诚恐地用双手包住那个拳头,“她说你美丽大方优雅温柔……”
“难道不是吗?”
“是、是,您最美丽大方优雅温柔了……”
“你好像说得很勉强?”
“不勉强!”倘若正面揭露她实际上非常粗暴,恐怕他活不过今晚十二点。
“知道怎么跟老爸老妈汇报了吧?”
笪梓健乖乖点头。
笪璐琳稍显满意地收回了拳头:“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当然是您。”笪梓健像个店小二一样讨好般做了个“客官这边请”的手势。
房间的窗户在出门前只关到一半,雨水顺着凉风飘进了室内,从窗口低头往街上看,结束营业的商铺已经隐没在雨幕之中,汽车打着近光灯鸣着喇叭呼啸而过,一束束金光倒映在流动的路面上,像拖着长尾的流星。
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大雨滂沱,车来人往,他撑着伞,她披着他的大衣,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今,大衣还在她的衣柜里,他却去为别人送伞了。
他手里拿着两把伞,应该是去接某个人的吧。
“姐,你在那个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笪梓健不知何时就站在了房门旁。
笪璐琳收回心,关好窗,转过身:“什么?”
“你面对他时——”笪梓健抿抿唇,“会变得很温柔吗?”
人心是猛虎和蔷薇结合的两面体,再莽撞的猛虎在心爱的蔷薇面前也会变得温柔胆怯。
那本性刚硬的她,在他面前,是柔软的吗?
她不知道。
这些年,她秉持的准则是,在家人亲戚面前要坚强有出息,在陌生人面前要端庄有礼貌,在同学朋友面前要精致有品位,在上司同事面前要恭敬且顺从,但是是从哪一天起,在面对那个人时,她不再刻意去想自己应该变成哪个模样。
她怀着一腔孤勇,走到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袒露真实而赤忱的自己。
你看看我,其实并不精致,并不温柔,不够独立,不够自信,不够洒脱,不够聪明,时常彷徨,时常迷茫,不喜欢做家务,不会做饭,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会在背地里吐槽全世界,有虚荣心会攀比,还为此干过不齿的偷鸡摸狗的错事,这样糟糕透顶的我,缺点密密麻麻的我,你可不可以全然接受并且爱上。
我是那么贪心,奢望会有一个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爱我的优点和缺点,爱我的身体和灵魂,爱我的无畏和平凡,爱我的完整却不假装完美。
你会是那个人吗?
谁能回答。
……
鹿霖站在玫瑰酒吧门口时,莫名感到一阵不适,脑袋微微眩晕,说不清是不是从酒吧里传出的聒噪音乐和熏鼻烟气导致的。
他推开竹帘,一眨眼,乐声就变得委婉而靡靡,不知是哪位女歌手正在用柔情蜜意的唱腔唱着《玫瑰玫瑰我爱你》。
眼前不是酒吧大厅,而是类似老上海百乐门的舞厅,富丽堂皇,天花板上吊着精巧的水晶灯,灯光幽暗而迷离,照在在舞厅中央跳舞的一对男女身上。男人穿着四十年代的警官制服,女人则是一身艳丽的旧式红色旗袍。舞步细碎,腰肢轻盈,眼波流转,两人的每举每动都透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哥们,别站这挡道呀!”一携着女伴要出酒吧的男人冲鹿霖嚷道。
顷刻间,鹿霖回过,舞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炫目的彩光、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和形形色色寻求着刺激的男男女女。
刚才是幻觉吗?
他再次眨眼,依然身处于靡乱的酒吧里,似乎刚才的确是产生了幻觉,只是太过逼真。
鹿霖绕着场子走了大半圈,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找到了正在和男孩们划拳的鹿晴,一桌子八个人,只有她一个女孩,嘴里还叼着根烟。
“吹一瓶吹一瓶!”一个爆炸头的男生怂恿着鹿晴。
鹿晴身旁的嘻哈辫男举起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盖子,大声说:“老子替她喝!”
说完开始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酒,鹿晴舔唇笑了笑,余光瞥见杵在桌旁的鹿霖时敛起了笑容。
虽然他戴着黑色口罩,但那身型和眉眼很好认,浓密的长眉之下是一双幽深泛黑的眼睛,看着就无情无欲,清高的气质更是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爆炸头男也看见了鹿霖:“你谁啊?盯着我们嫂子看干哈?”
嘻哈辫男放下酒瓶,他的脸部线条很硬很直,看起来不好惹,眯起眼打量鹿霖的眼更显凶恶煞,似乎随时要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