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的孩子,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最终,沉菀蓉被收回了凤印,禁足叁月,身边服侍她多年的亲信也都被遣散出宫。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在朝中还有那么一点势力,她沉菀蓉是不是已经被赐下毒酒一杯了?
心灰意冷,真真是心灰意冷。
沉菀蓉对陈劭多年的爱恋随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浑身酸痛,沉菀蓉强打起精从榻上坐起,吩咐檀蕴给她梳妆。
今日父亲要来,这大概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见面了,只有沉菀蓉自己知道,她这具身体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撑不了多久了,她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父亲以后一想起她,眼前浮现出的就是她最美的样子。
檀蕴有些摸不透沉菀蓉的心思,她伺候了皇后娘娘大半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对穿衣打扮如此上心。
不过这总归是好事,今天檀蕴总算在皇后娘娘身上看到了些生机与活力。
“臣,拜见皇后。”沉相虽年过半百,讲话仍中气十足,他撩袍要跪,被沉菀蓉迅速叫住:“快快免礼,檀蕴,给沉相赐座。”
沉相拱手:“谢皇后。”
问了些家中长辈和兄弟姐妹的近况,沉相的回答皆是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沉菀蓉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人心凉薄,现如今父亲的势力被架空,家中定比不上从前了,她再一走,沉家怕是就彻底落败了。
“皇后近来可有哪里不适?”沉相问道。
沉菀蓉以为父亲看出了什么端倪,装作若无其事地轻松道:“没有啊,我身体强壮的很,饭用的也多。”
沉相面露欣慰:“那老臣便心满意足了。”
十几年前,有一位云游高僧路过丞相府时曾预言,沉家的嫡女将会和她的生母一样,诅咒缠身,活不过二十岁。
大周朝信奉佛教,看门的仆人一听便赶忙将高僧的话上报给了沉相。
沉相爱女心切,半信半疑地向高僧寻问破解之法,那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万般皆是命。”
僧人若是装弄鬼上门来欺骗钱财的话,沉相还安心些,可僧人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沉相反倒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随着女儿一日日长大,心中的刺越发让他焦虑,万一那位真的是世外高人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沉相愿意将沉菀蓉嫁入宫中最重要的原因,天子是真龙转世,自有佛保佑,除了寺庙,也只有天子在的地方,邪祟不敢作乱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沉菀蓉的二十岁生辰,现在她还好好地坐在他面前,沉相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心中的大石头马上就能落地了。
沉菀蓉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腹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父亲,女儿不孝。”
她错了,她不该缠着父亲把她送入宫中做陈劭的皇后,从一开始她就错了,是她断送了沉家!
如果没有沉家的助力,陈劭怎么能如此顺利地铲除异己坐稳皇位呢?
狡兔死,良狗烹。
陈劭定是想要娴妃做他的皇后,所以才会对沉家不满,一点点架空了沉家的势力。
沉菀蓉想,她总要最后为沉家做点什么,哪怕知道君心似铁,她也要试一试。
在檀蕴的记忆中,贞菀皇后仙逝时,一点征兆都没有。
那天阳光极好,娘娘用完早膳后像往常一样看了一个时辰的画本,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了些,娘娘嫌闷,就出门躺在庭院的躺椅上晒太阳。
光芒中的贞菀皇后美的像一幅画,皮肤白到透明。
檀蕴还注意到娘娘的耳垂上有一个牙印,她突然想起昨夜在门外听到的低吟声,脸一红。
皇上怎么舍得那样折腾皇后呢?娇嫩美貌如皇后这般的玉人,自然是要捧在手心好好呵护的。
不然,不然……
檀蕴看到皇后蹙起细眉,心道,不然会让人心疼的。
皇后坐起身,檀蕴以为她晒够了太阳,要回殿里去,谁知下一秒,一大口鲜血从皇后的嘴里涌出,娘娘用手捂住,黑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手腕一点点滴到她身上的蓝色宫装上。
“娘娘!”檀蕴惊呼一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一股又一股的血从皇后的口中涌出,似乎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呕出来。
檀蕴哭喊出声,声音尖厉地划破安静的天空:“快来人啊!皇后娘娘要不行了,救命啊!传御医,救命啊……”
定康帝下了早朝赶到的时候,皇后已经没气了。
御医、太监和宫女跪了一地,皇后静静地躺在躺椅上,身上的衣裙被血染的一塌糊涂,没人敢去动她。
“谁干的。”
耳边安静的只有风声。
定康帝猛然暴怒,眼睛红的像一只野兽:“朕问你们是谁干的!”
一位年迈的御医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禀皇上,皇后娘娘不是中毒,也不是遭到了行刺,是娘娘的身体……竟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胡说!昨天皇后还好好的,什么油尽灯枯,一群废物,竟敢来欺瞒朕!来人,把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饶命啊,皇上……”
“请皇上息怒!”
“皇上,开恩啊皇上……”
一时间,哭喊声充斥着鸾凤殿,定康帝充耳不闻,抱起皇后往殿内走,走到檀蕴面前时,他定住脚步。
只有檀蕴一人没哭也没喊。
“皇后,说了什么?”他问。
檀蕴怔怔地开口:“娘娘说,娴妃的死与她无关,她还说……请皇上看在,看在她和您的夫妻情谊和她……曾为您……怀过一个孩子的份上,善待沉家。”
定康帝后退一步,险些没抱住怀中的人,他沉默了半晌,嘴唇干涩地艰难道:“没了?”
“没了。”
……
阴云遮蔽太阳,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皇城。
定康八年腊月初四,贞菀皇后,薨。
只有宫女檀蕴在圣怒下留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