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道:“主子你唇上怎么了,怎么凝了颗血珠?”
越朝歌揽镜自照,瞥见唇上那突兀的一点血红时,气笑了。
怎么凝了颗血珠?
越萧是属狗的么!
这还怎么抹唇朱!
“越萧呢?”越朝歌甩了铜镜,起身下榻。
碧禾收了镜子摆回妆奁台上,道:“公子说得果然不错,就知道长公主要问。公子叮嘱了,若是长公主问起来,就说今日除却津门,其余十三州兵马统帅将会齐聚长安,后日就要有十四州兵马会,今日他带念恩小哥出去办点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他没有说。”
“长公主洗把脸,”碧禾递了快热帕巾,道,“说来,昨日咱们才到长安,奴婢今早就听了个闻八卦,长公主听吗?”
越萧不在,越朝歌“不能抹唇朱”之愤无处发泄,兴致不高,懒懒道:“说来听听。”
碧禾兴致冲冲道:“长安燕家,长公主知道吧?”
越朝歌蛮点点头,敷衍着:“知道。”
碧禾道:“燕家乃是长安望族,簪缨世家,原是最该重礼教的,您猜怎么着?”
小丫头哒哒哒跑到越朝歌跟前蹲下,攀着她的膝道:“燕淮,就是燕家嫡子,前些年求娶津门守将潘云虎的小女儿,叫什么,西什么来着……”
“穆西岚?”越朝歌道。
那夜在香山寺禅房,念恩向越萧汇报,隐约似有听到这么一段。
碧禾连连点头:“对对对,穆西岚。结果穆西岚不愿意,她长姐潘西岑就代她嫁入燕家,没想到燕淮宠妾灭期,生生逼死了怀胎六月的潘西岑。穆西岚发誓要为姐报仇,眼下正日日带人堵在燕府门前喝茶呢!”
“喝茶?”越朝歌凝眉。
“嗯,”碧禾道,“奴婢也觉得疑惑呢,一个姑娘家,要报仇竟是带人堵在燕府门前喝茶。后来才听说那穆姑娘本就不同凡响,年纪轻轻掌兵两万,飒爽英姿,脾气火爆,说是喝茶,实则是搭了个茶寮坐着,指挥手下的兵去撞破燕府大门,砸燕府石狮,燕府修一次她便砸一次,生生要把人弄得跪地求饶给出个说法不可。”
“她想要什么说法?”越朝歌问。
碧禾道:“让燕淮挂上‘吾非正人’的牌子,环长安游荡一圈,到州府自首。可惜世家子弟是豁不出这种脸面的,这事情恐怕不好收场。”
越朝歌闻言,冷笑一声,“世家子弟豁不出这种脸面,当初宠溺小妾逼死发妻的时候,倒能豁得出脸面。”
碧禾讷讷,一想也是,又道:“真不知道当初燕府为何要求娶津门潘家女,那么远不说,一个世代簪缨,一个世代戎马,眼瞧着就不登对。”
“本宫的好碧禾,最近学问精进不少啊,簪缨戎马都能脱口而出。”越朝歌道,“燕府求娶将门的理由很简单,在世家眼里,婚姻不过是桩交易,尤其嫡子嫡女的婚姻更是如此,文定国武,世代簪缨又如何,若遭逢乱世,还要像普通百姓一样逃窜寻找安定,若是通过联姻抱上了武将大腿,那就另当别论了。乱世之中,兵权才掷地有声,虚虚名望难以防身。”
“而武将呢,最忌讳的便是‘山野草莽’四个字,潘云虎贼寇出身,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全靠当年越竟石知人善用,但潘云虎身上寇气难改,行事莽撞,文人清高,注重声明,跟着这样一位主子未免招人耻笑,故而潘云虎这些年都招不到什么幕僚,若是有燕家撑场,便又不一样了。”
“不登对又如何,利益关系既成,嫡子嫡女就应该为家族大义献出自己。呵,这就是所谓的望族大婚。”
“不过,”越朝歌道,“燕家昌隆三世,也不是没有道理。竟然这么早就嗅到了天下将乱的味道,去岁就找了潘家联姻。”
她把话题引得太过深入,碧禾有些跟不上,笑嘻嘻道:“奴婢不懂这些,奴婢只知道,找谁联姻都不顶用,不如跟个好主子!”
“油嘴滑舌。”越朝歌被她逗笑,也收了话头道,“收拾一下,本宫今日带你出去逛逛长安城。”
此时,越萧与念恩屈腿坐在燕家高塔上,俯瞰着燕家场景。
念恩望着秋日下的那抹驼色茶寮,面有忧色:“依属下看,这块硬骨头恐怕不好啃。”
越萧没说话。
茶寮下一抹大红身影,正翘着二郎腿,慵懒靠在椅背上,太师椅边上靠着的长刀在秋日下折射出寒光,应当是穆西岚手里的名刀“绝焰”。
念恩道:“以穆西岚的身手和兵力,足以用武力迫使燕家就范,不知道她日日这样折腾,是在图什么?已经七日了。”
越萧远远眺着那抹身影,道:“迫使燕家就范,和燕家负隅顽抗后自请就范,世人对潘云虎的评说是不一样的。强迫,潘家的津门卫就是强横的兵痞,百姓对其只有畏惧。”
“属下知道了,”念恩道,“若是眼下这样行事,潘家还能卖一波惨,赚赚人心。”
越萧道,“最要紧的是,此时再放出风去,说潘云虎是看在燕家书香世家的份上,不迫使燕家就范,只让燕家承认错处,自请官裁,如此一来,文人受到所谓尊重,便能归心。”
念恩听言,终于听懂了越萧的弦外之音。他放下腿,蹙起眉头道:“手握强兵,又招幕僚,这潘家怕不是……”
越萧道:“只怕野心不小。”
念恩问:“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越萧没有回答。
他盯着茶寮下的那柄“绝焰”,良久,道,“穆西岚,倒有意思。”
念恩没听懂他的话。
越萧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就是秋夕了,你不是要回骊京么?”
念恩红了脸,道:“属下,属下是得去寻些长安好物回去。”
骊京有他喜欢的姑娘。
他又问:“主子的金钗做得如何了?”
自打在香山寺禅房门前,为了喝退胡眠,主子把锉金刀刺到她膝前以后,就命他又买了一套齐全的。念恩忖着主子是有什么大事要用着锉金刀,没想到是为了亲手给长公主雕制金钗。
念恩想到这里,眼复杂地看了他家主子一眼。
实在难以想象他家主子这么一个凛冽的人,每每和长公主分开后回到房中,对着灯影细细挑锉金钗的模样。若是鼻梁上再挂个西番进供的金边垂链凹凸镜,那可当真有点翰林院老学究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