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萧眸色太过镇定,无声透着疏离,看得越朝歌心里一刺。似乎昨夜她说了那样的话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回落到冰点。
她其实是期待越萧做点什么的,可若想要证明越萧当前感情滋长并非是因为没见过世面,还要等他走出郢陶府,走出京城,直到他见识万千风华仍坚定于她,她才敢相信,这是真正的、和父皇喜欢母后一样的那种喜欢。也许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证明,才能消磨她内心疯生野长的不安和倔强虚假的理智。
她伸过手,接过侍女埋首递上的黑色斗篷。
“毕竟欢好一场,本宫送送你。”
她转头看向銮舆的方向,越蒿的头果然已经探了出来,她大声道:“皇兄,本宫送送他,毕竟如此容色面首,今生恐怕也就只此一个了!”
越蒿道:“朕允了。上来与朕同乘。”
越朝歌道:“多谢皇兄,朝歌今天想骑马!”
越朝歌说着,看了越萧一眼。
张开斗篷,披到自己身上,黑色的袍角划过截断越萧的视线,等斗篷垂贴到她背上,他已然面色如霜。
越朝歌没再看他一眼,让连澜牵来骏马,自己骑跨上去。
皇帝圣驾走的是行军甬道。道上空无一人,倒是秋风咆哮。
越萧看着马上那抹瘦削的背影,与御林军一道走着。
过了南昭门,一路往永定门进发。越朝歌时不时与銮舆里的越蒿说说笑笑,仿佛昨夜的炽烈和凉风都从未发生。
越萧心里乱极了。
他昨夜坐在樊楼楼顶,看星辰璨璨湮灭于晨光之中,仍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想起焦龙池边,她曾说过,信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那些话……他想,或许是他太过着急,没有边界,冒犯了她。
一想到她平日眉目飞扬,在旁人面前跋扈恣睢挑唇而笑,睥睨四方的模样,却在他面前抱膝埋首颤身瑟瑟,他心里像被利刃刺入一般疼。
宣德门已至,除了皇帝亲随,所有人都需要验明正身,上交兵刃。越朝歌提心吊胆,随着越蒿的车驾纵马缓行而过。
随行禁卫自不必搜身,亮出腰牌便可通行。越萧身上被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放了进来。
越朝歌勒缰回眸,道:“就送到此处吧,再往里,可要被皇兄拘着喝酒了,说不定还会遇上不想见到的人。”
越蒿知道她不想见的人是在影射岳贵妃,笑着道:“若是懒了便在此处歇下,还拿朕当借口,小朝歌是越发大胆了。”
越朝歌挑唇笑了起来:“皇兄哪天不这么聪慧便好了。”
她说着,翻身下马,来到越萧跟前。
抬眸,两厢对视。
“还在生气?”她问。
越萧眼底隐动,抬臂把她揽入怀里,下巴在她光洁整齐的发髻上蹭了又蹭,道:“对不起。”
越朝歌一僵。
眼底渐渐有晶莹积聚。
她撤开一步,解开身上的斗篷,笑道:“蹲下。”
越萧依言,压低了身。
黑色斗篷撒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秋风里猎猎飘荡。落在越萧身上的时候,还带着她的香腻和余温。
越朝歌帮他系着带子,道:“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暗渊先生。”
抬起头,闪亮的眸带着某种期许。
她唤他那个属于暗卫身份的名字,允许他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能像他预想的一样,重新介绍他自己。
她抬手,搂住越萧的腰。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傲如霜雪。
“带给你新的生活的确不止本宫能做,可天下万众,只有本宫能送你到此,希望你早点认清形势,真正爱上本宫。”
她一面说着,交握在他后腰的手一面从广袖之中掏出匕首,别进他后腰的革带之中。顺道往下,拍了拍弹韧有劲的峻挺圆弧。
直到越朝歌与越蒿道别,纵马远去,越萧的脑海里还萦绕着她的话——
真正爱上。
越萧敛眸。
她又怎知他不是真正爱上?
可于他而言,爱这个字确实深邃隐秘,无法洞悉。可他知道,若是越朝歌受了委屈,他哪怕遍造杀戮,也会找到让她受委屈的人,让他血溅膏泥。他从不曾自己滋生杀念,唯独有关于她的事,他嗜血,寸步不让。眼下越朝歌感受不到他真正的喜欢,该是他还做得太少。
从来缄口的沉默说不出动人的情话,久疏人群造就了他行动表达方面的笨拙。越萧朦胧意识到自己仍该进益的地方,大抵像梁信那样时时关怀,才最能表现爱。
越蒿入宫以后,后宫传来消息,说岳贵妃大有不支之兆。
越蒿眉目阴沉郁郁了半晌,终是冷声命令内侍,摆驾后宫,临行前下令把越萧关入暗牢等候发落。
越蒿被引开,越萧行将走入暗牢。
还没走近,空气里就散发着桐油的味道,越往前走,气味越来越浓。
四名禁军只在他背后屏息按刀防备,一心生怕他逃脱,并未查知空气里的微妙。谁知无论如何防备,暗牢还未打开,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们惊愕地睁着眼,感受脖子上赫然开裂的皮肉和汨汨流出的鲜血,随着越萧腕上铁链落地的声音,轰然倒地。
越萧踢翻架立在两侧的火盆,火舌跳脱束缚肆意狂舞,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事务,独成殿舍的所谓暗牢淹没在火海里。他不在,暗牢没什么可防范的,守卫疏松,念恩在里面倒洒桐油轻而易举。
熊熊火光之中,一身傲骨悍利如初,猎猎黑袍拥着冷冽眉目,青丝如墨,在火光掩映下卷起令人心动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