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在连澜这一节出了岔子,以为她好的名义。
越朝歌一口气哽在喉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转念一想,连澜说得也对。
是啊,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她越朝歌一生顺遂,除了越蒿。可让她完全依附于越蒿,她觉得太恶心了。越蒿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杀父弑兄谋朝篡位灭绝人伦。若说这些和他的利益攸关,那越萧呢?越萧只是他弟弟,论资排辈长幼成序,皇位也只能是他越蒿的,越萧又犯着他哪处?尚有亲缘关系的越萧如此,她一个献玺的前朝公主,差点堪破他真实面目的从龙之人,若是不能与他抗衡,全然落到他手里又有什么下场?
殿里点了安眠的熏香,越朝歌昨夜和碧禾闹到很晚才就寝,此时心里疲累极了,想得发乏,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等她醒来,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夜晚了。屋外的草丛里虫鸣四起,微风徐徐吹进窗里,她坐在窗畔静。
栀子花香馥郁,侵略鼻息。
越朝歌闻着花香。忽而想起去岁夏日,也是雨后,她在鸣廊院的老榆树下偷埋了一坛清露栀子酒。些许欣喜跃上心头。
她收拾了一番,让碧禾别跟着,自己提了盏鹊立金桥的夜灯,出了心无殿。绕过回廊,穿过月洞门,她又向仆役要了支小花厨扛在肩上,一路雀跃往鸣廊院走去。
郢陶府三五步便有一座防风烛龛,一路几乎没有暗影。
藏酒的榆树高大茂盛极了,远远就能看见枝桠绿叶从院子里溢出来。越朝歌仿佛闻见了酒香,不禁加快了脚步。
进了鸣廊院,她隔着篱笆把花锄先扔进老树下,提起灯推开篱笆门,小心翼翼地把裙摆收好,走了进去。
她蹲下身开始挖之前,还四处环顾了一番,确认没人以后,才把酒挖了出来。这种感觉让她好快乐,好像小时候夤夜陪母后偷偷挖酒喝、怕被父皇逮到的场景。
不一会儿,花锄敲到一个厚瓷坛,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越朝歌知道挖着了,扔了花锄蹲下身,把瓷坛抱了出来。
她拍了拍坛子上的土灰,郑重其事把酒放到榆树树干前,蹲下身念碎碎念了一阵,而后才倚着树干坐下来,偷偷开了酒封。
这是清露栀子酒。
开封的瞬间,酒香扑鼻而来,顺着呼吸弥漫五脏六腑。酒虫正在叫嚣,越朝歌举起坛子,凑近唇去,缩起肩膀抿了一口。
好满足。
像是偷偿蜜糖的孩童。
清醇甘冽漫过小小的口腔,刮过喉咙灌入胃府。栀子香充盈所有感官,清露挥发出清新的味道。
尘封许久的酒点燃了越朝歌的血液,她全身上下暖意融融。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她沐浴着晚风,全身放松,一如她当年窝在醉酒的母后怀里,听母后讲她和父皇年轻时的故事。
越朝歌眼眶酸涩起来。
她好想好想,好想好想父皇母后哦。
捧起酒坛,她又饮了一口。
清酒入喉,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她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她打了个饱嗝,捂住嘴仰起头,无声地嚎啕大哭。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母后说,说她好辛苦,说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是没有想到一劳永逸的、解脱的办法,说她好累好累,累到不想再撑下去了想逃跑。
酒坛子很快见了底,越朝歌晃了晃。
没有了父皇母后不算,连酒都没有了。最后一滴清液顺着坛口落入她口中,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委屈澎湃汹涌而来,她把酒坛子抱在怀里,泪如泉涌。
繁茂的树叶间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发出沙沙清响。
越朝歌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哽咽问:“谁在那里?”
她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原以为是只小松鼠什么的,谁曾想,树上翩翩飘下来一个人。
越朝歌吓得清醒几分,抱紧酒坛曲腿往后缩。
那人背着光线,隐约可见容色卓绝,情端肃。
只见他提摆蹲下身来,缓缓问道:“在哭什么?”
熟悉的声线传入越朝歌耳中,越朝歌忽然认出这是谁的声音,一下子又卸下了所有防备。
她蹬直双腿,盛气而委屈道:“你来得正好,本宫想喝酒,没有酒了,本宫没有酒了。”
说着,便又滴下泪来。
越萧色柔和了几分,抬手捧着她的笑脸,大拇指拂过她脸上的泪痕,哄道:“带你去买酒,不哭了。”
“真的?”越朝歌说不哭就不哭,脸上顶着两抹酡红,眸子刚被水洗过,亮晶晶的。
越萧叹了口气,“真的。”
他起身,弯腰捞住她的小臂,把她搀了起来。
越朝歌腿还没站直,脚便踩到埋酒的土坑,一时整个人就往后仰跌而去。
眼见金钗满头的脑袋就要撞上坚硬的树干,越萧眼疾手快,伸手护住了她。越朝歌危险当头,下意识抓住他的前襟想站稳,未料反把他整个人都揪了过来。
满是钗环的脑袋垫着手,重重砸到粗糙的树干上,钗环乱颤,细细作响。
越萧一手护在她脑后,一手撑在树上。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际,激起他一片战栗。
罪魁祸首是越朝歌。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一下子靠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