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执意上书违了夏学士的意思,林信如今更无事可干了,他就常常到岳翰林这里来,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他正也在。
“状元郎,这次算我们时运不济了。”良久,岳翰林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道,“大约是我父亲大惊小怪,不该信他才是。”
林信不为所动,道:“前辈,平凉知府所言也未必是实。”
他比岳翰林知道的信息要多一些,只是不好将白泉被捉进而可断平凉知府为人的事直言相告。
岳翰林微有惊异,但想及他出身,忍不住还是将心思偏向了些过来——不是他盼着平凉有旱,可一来他也不觉得老父会诳到他头上,二来,要真是报了个假预告,他临告老的人晚节不保,再闹个灰头土脸,又怎么甘心呢。
“那就再等一等。”他按捺了心情,道。
真灾情是不可能压得住的,几十万人要吃饭,地荒了,本来的平民就只好成为流民,流到周边地方去,但周边又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么多灾民?这还是相对平缓的情况,若灾民们饿急了,举起反旗来都有可能,那事更大,就算本地隐瞒,周围官府怕牵连,也要赶紧上报的。
但他们先等来的是一封参劾。
巧得很,这参劾的人也出自翰林院,与林信同院、同榜,正是新科探花、现任编修吕博明。
这一下子热闹了,翰林院在书香之外,又浮动起了许多心思与眼目,林信在院中行走时,都察觉得到衡量打探他的目光。
——状元和探花干起来了,哇。
才进院就这样,连点缓冲时间都不留,真是后生可畏啊。
岳翰林很不解:“我那日瞧你们同行,不是很和睦的吗?你几时得罪了他?”
林信摇头。
这些时日他一直坐冷板凳,吕博明一直被夏学士带着打下手,眼瞧着栽培之意甚重,两边都没碰面,怎么得罪得起来。
但他隐隐地也有点感觉,这缘故,恐怕是打长兴侯府那边来,吕博明之前那么主动跟他搭话,现在成了个陌路人,就算繁忙,也不至于此。
“急了些。”
那日与岳翰林下棋的另一个翰林过来串门,他姓丁,接着道,“但也有他的道理。乘着学士看重他,一鼓作气将状元郎压下,你们这科榜眼又是个老实的,岂不是就剩他一枝独秀了。”
“也太急了些。”岳翰林认同老友的评断,觉得多半如此,但他摇头,“他又不是御史,不过才抄了几天文书,强出头参什么人?他这奏本写了也是白写。”
丁翰林点头:“确实。”
依照朝廷规矩,朝臣被参劾是要上折辩的,位分高一些也更看重脸面一些的朝臣还会同时上奏请求解职,但这个前提是,出手弹劾的人份属言官系统。
要是随便什么人上书将朝臣骂一顿,朝臣都要做出反应,那也别做这个官了,天天解职都解不过来。
林信请教:“那晚辈需要回去闭门吗?”
岳翰林想了想:“也可以,你做个态度出来,堵堵别人的嘴,也避避风头。横竖你在这里也是无事。”
林信便拱手应声,出门去找夏学士报备去了。
夏学士今日的心情却似不错,听他说了来意,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你知道闭门反省,也好。”
他的说法就与岳翰林那种替他着想的善意不同,但林信也无所谓,就掉头回府。
然后许融就得知了他被参的事。
说实话,她先觉得有点新鲜:“啊?怎么参你的?”
林信:“……”
三言两语告诉了她。
“哦。”她点了头。
林信忍了忍,他叫平凉知府怼了,又叫吕博明参了,都没觉得怎么样,但回家来居然换不到一点温暖,他就不乐意了,堵住许融:“你就这样?”
许融:“……呃。”
忍笑解释:“从吕博明论起,他不参劾你,也会得到夏学士的任用,而从夏学士论起,他如想整治你,不会找不到一二言官出手,用不着叫一个新丁出来坏了规矩;如此,可见吕博明出头与夏学士那边有关系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有另一边了——从他中探花至今,总有一个月了吧?够他在萧家里面打听到些事了。”
许融分析完,笑了笑:“看来这门婚事必成了。祝探花郎如愿以偿罢。”
之前她有稍微同情过吕博明,萧侯爷这么搞来搞去,简直像水鬼抓交替一样,但这点善心本不足以让她向一个陌生人发出警示——发出了也没用,要怎么说才能抵消掉侯府千金下嫁的诱惑?而现在,就连这点善心也没了,她只剩了冷眼旁观。
林信目不转睛看着她。
就觉得她这样子特别好看,一分艳两分薄凉三分算计四分胸有成竹。
“……你干嘛?”
许融忽然腾空,惊得叫了一声。
林信把她抱到床边放下,他头一回这么干,也有点不好意思,耳根红着,可眼又很亮,修长身躯压下来:“我不用去衙门了。”
“但现在是大白天……你看外面太阳!”许融抗议。
又努力着捡回话题来:“我还没跟你说大姑娘的事呢,我一直没告诉你,她的身世问题恐怕比你还大得多,吕博明一心娶她,将来极可能自食其果,你不用跟他生气……唔。”
当初逃出萧家前与萧珊的那番谈话,她连林信也没有说过,倒不是连他也想瞒,实在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下来,加上她自己因对最终结论尚持谨慎态度,未得明证不想出口,就一直没说得成。
“我没生气。”林信亲亲她,道,“他要参我就参好了,我又不做他的官,用不着管他什么意见。”
是这个理。许融不由点头,但又有点担心:“他参你,会不会害你受什么处分?”
“岳翰林说不会。”林信顿了顿,“但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