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定这也不是吹牛,是实诚话, 他当真不觉得砍个叛王算什么,在那鬼地方耗了好几年, 他又亲自扮女装摸到敌宅去探过底细, 最后要还办不下来, 像话吗?
但林信的会元就不一样了,这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一页完整的书都读不下来, 他的儿子出手就摘下了第一,三千人里争三百,三百俊杰里又拔头筹,这份脸面挣的, 简直光芒万丈!
林定恨不得逮着所有他见到的人炫耀一遍。
可家丁们都是比他还粗的粗人, 不懂, 而林信这个当事人看上去平静得过分, 只剩了一个许融, 倒是笑眯眯地愿意捧场, 可林定又不好跟儿媳妇说个没完。
如此一路在马车里晃悠回来, 他颇觉得自己激动了个寂寞, 等一进府,再也按捺不住,把儿子儿媳家丁全部丢下, 颠颠地冲去找韦氏报喜去了。
剩下许融和林信往春盛院走。
在萧家时,这种并肩行走是他们的日常,如今好像也并没有变。
但这只是表面。
实际上,说不出的怪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
像尴尬似没那么严重,说自然又真的不自然,有旁人在时还好,独处时尤其明显,连会试第一这样的大喜讯都救不回来。
许融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胡乱一想,好像怪他也怪她。
在他还是“萧信”时,样样情绪都是摊开来的,纵阴郁也叫人看清,有别扭她都能解读,像一块剔透的冰玉。
从他变成林信以后,改了的不但是姓,还有性情,她一天比一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前倾盖如故,如今倒好像越过越回去,竟有了些白首如新的趋势似的。
至于她自己,从她心事蒙了暧昧,对他就不自觉有所回避,在两人过往关系中,占主导的一直是她,她往后一退,他不跟进,中间的距离自然就空出来了。
……
但更大的问题还是在他。
都考下会元集齐五元了还这么淡然不动声色的,到底想怎么着?
他不会到金殿上还给皇帝看这么一副冷脸吧。
许融很有点悻悻——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感觉,她该调侃他出门要被同榜殴打才对,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懒懒地不想说。
没意思。
还是嫁妆香。
回到春盛院,坐下冷静片刻以后,许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很好,她发现自己不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
她既不忐忑,也不生嗔,那些喜怒不定都远离了她。
那就还是继续收拾嫁妆。
许融捎带手又想找一下自己的契约,也说不定她当时看错了,仍旧丢在哪个箱子底没带走呢?
但刚把几个箱子摊开摆了一地,还没来得及动手,红榴蹦蹦跳跳地进来回报:“世子,奶奶,英国公府来人了,侯爷叫世子和奶奶收拾收拾,午膳不在家吃了,去国公府用!”
看来国公府也着人去看过榜文了。
许融应声:“嗯——”
应到一半,觉得不对,蹲在地上一抬头,发现掀着帘子的红榴旁边多出了一人,是林信,他静静地站着,也不出声,就看着她跟她身边摆开的箱笼。
目光也静,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
许融吓了一跳,讪讪地站起来,说不上哪不对,她也没怎么,却好像怎么了然后又被当场抓住一样。
林定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又才封爵,还不习惯事事吩咐别人,很快又亲自催上门来了。
许融箱盖也没来得及合上,匆匆跟着,一家人又出了门。
一到了英国公府,果然,张二爷亲自迎了出来,把林定的肩膀并后背拍得砰砰响:“义弟,你说你哪世修来的福气!”
“哪里,哪里,都是义父他老人家出面帮忙,不然小宝赶不上应考,也得不着这个第一!”林定嘿嘿傻笑。
“别谦虚了,父亲都说了,这全凭信哥儿自己争气,可不是别人能抬举出来的。”
林定与他并肩往里走:“义父在家?也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不然怎么叫你们过来。对了,父亲正在书房,叫信哥儿来了,立即去见他。”
张二爷想起来,一拍脑袋,转回头道。
于是林信独自先去了书房,他这一去,时候很不短,不知一老一少谈了些什么,直到摆午膳时,才由英国公携着出来露了面。
宴席间如何和乐自不必说,男宾席上还特意备了从福源楼里买来的花雕状元红,店主是浙江绍兴籍,这酒据说就是正宗的绍兴古法酿出来的,埋在底下十数年,为了这次的会试与殿试,才启封了一批。
酒色澄亮清透,酒味馥郁醇厚,许融在女宾那边,与张老夫人坐在一处,一滴没喝,可是回去路上闻了一路。
林信喝得不少。
张家是个大家族,哪怕只是嫡系出场的小范围家宴,一圈子过来,也够把他灌得醺然了。
许融默默把车帘卷起来了半截。
林信本来一直半靠在厢壁上,眼睫垂下半合,察觉到徐风进来,才掀起眼帘看了看。
眼些微迷离,但狭长眼尾熏上的那一点红又显得并不温和,而近于厉色。
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