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摇了摇头。
“给他打电话。”顾安说,“快,我有事交代他。”
周奚这一次电话接得很慢,像是在忙什么。接通的时候听到他背景里有金属磨蹭碰撞的声音和低微的交谈声。
有女生的声音在对着他说英文。
陆向阳听得很含糊,只听到周奚最后应了她一声“ok”。
顾安应该是听懂了,他在桌子上压抑地锤了一拳头。
“喂。”周奚终于冲着电话开口,话筒的方向像是离得有些远。
“周奚。”顾安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稳住情绪,声音里暂时听不出异样,“是我。”
回应他的是突如其来的默然无声。
“嗯。”周奚很平静地说,“你都知道了。”
顾医生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他咬着牙问:“是不是在打升白针?感觉怎么样?”
“还好。”周奚说,“影响不大。”
手机开着扬声器,陆向阳一旁紧张地围观。虽然谈话内容很简单,语气也平和,但他依旧能细微地察觉到其中那股微妙的火药味。
“你先听我说。”顾安的表情看起来要吃人,“那谁,进仓清髓了吧?”
周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顺从地接道:“周源。进去好几天了。”
陆向阳没太懂,他就着前后语境自己在心里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行,我不想知道这两口子。”顾安听见这名字气得翻了个白眼,“你术前备血了吗?”
“备了800cc,抽完骨髓就会输回去。”
顾安的眉头越皱越紧:“几点开始?什么时候抽外周血?”
“八点,七点半去麻醉。外周血在明天同一时间。”
顾安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划了几道,陆向阳没看明白,应该是在计算什么。
“按你这个血量看,你外周血至少抽200cc左右。”顾安对着本子说,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周奚,你这样风险太大了。”
谁都没提他眼睛的事情,可现在谁的心里都清楚。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周奚打破了沉默,“我把欠的还掉就走。明天就结束了。”
顾安轻轻地叩了两下桌子,他缓慢地叹了口气。
“现在劝你不去跟杀人没什么两样……我就不说了。自己好好注意,不舒服要说。”顾安转着手里的钢笔,淡淡的金色,还是周奚临走送他的那支,这么多年过去能看出来保养得很好,“等你麻醉过了,能打电话了,跟小阳说一下。”
“好。”
“奚哥,你先别挂。”陆向阳往前倾了倾身子,“把许琴的联系方式给我。万一……”
“……嗯?”周奚怔了一会儿,“行,我发你微信上。”
“兔崽子。”顾安没忍住吼了一句,“等你回来看我不骂死你。”
周奚不接话,直接把电话切了。
陆向阳有点懵——很,他打完了这通电话后才越发觉得懵,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涨。
“为什么不劝他?”陆向阳茫然着说,“他明明不能去。”
顾安无奈地笑了笑。
“屋里太闷了。”顾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挑了一根叼在嘴里站起来,“出去说。”
“行。”
陆向阳适从地低下头,转过身去倒了两杯水。
店门口的小台阶刚刚好可以坐两个人,他出来的时候顾安已经把烟点上了,烟草的味道隐隐飘散在风里。
“从……周那啥,周源,对。”顾安往旁边挪了点地方,他回忆着重复了一遍,“从周源进仓清髓的时候起,就没有悔捐的余地——这虽然属于个人意愿,但如果周奚这时候选择退出,周源基本上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陆向阳问完又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范围太宽了,他坐下来,两手捂着纸杯,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什么是进仓?”
他没穿外套,好在倒出来的茶水还是烫的,足够他取暖。
“进无菌仓是为了避免感染——你就这么想。”顾安把烟从嘴角拿下来,“白血病是一种血液病,这时候的周源需要把体内不健康的血液清空,来接受周奚健康的新血。”
顾医生说话的时候,白烟从他口鼻的间隙里慢慢散出来,竟然有种时间流逝的错觉。
“然后呢?”陆向阳问。
“周源的体内会被打入致死剂量的化疗,来摧毁原本的造血系统和免疫系统,这个就叫清髓。清完了,人就剩下一个空壳。”顾安叹了口气,“确实挺遭罪的。这时候他就只能靠周奚的血——造血干细胞,进入这具空壳,重新播种生长。懂了?”
陆向阳听到这,被风吹得抖了一下。
顾安放下手来往水泥石阶上磕了磕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