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时的皮气囊还在,但是来不及装饱空气,欧阳浔手脚麻利地将辛秘的小气囊装好,自己和霍坚的只是胡乱张了张就塞进胸口。
背后的狂乱恶兽仍然在发出恐怖的呼喊声,岩洞岌岌可危,落石遮天蔽日地砸进水里,水波像沸腾一样动荡着。
欧阳浔看着远处闪烁的莹莹光斑,那些怪鱼显然在飞快接近。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入水。
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子忽然抓在他脖子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让乌叔盖走前面。”
欧阳浔若有所思地低头,狐眼睛黑沉沉的,态度倒是很淡定:“——他总得拿出些诚意。”
乌叔盖听到欧阳询的翻译之后,稍加思索,便先行潜入水中,那些金光斑斑的怪鱼们很快靠近了,尾巴拍击着,带起粼粼的水波。
但真的靠近他们二人时,这些气势汹汹的鱼却退缩了。
欧阳浔警惕地持着短刀防御,怪鱼们一反之前的样子,只围着两人,将乌黑凶狠的尖牙敲击得咔咔作响,却半点不敢上前……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罩子阻隔了一样。
只有半身入水不影响说话,欧阳浔半是放松半是叹息道:“这就是诚意吗?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狐毛茸茸一团趴在他怀里:“看出来的。李洛儿那么宝贝这个人,他也姑且算是李洛儿唯一的仰仗,不管是从利益还是感情,她都不会放任这个人落入危险。”
所以,她一定给了他什么东西。
狐眼一转,与前方回头的乌叔盖对视,下半张脸纹着漆黑纹身的年轻男人无声地看向她,双方都在不着痕迹地试探。
怪鱼们仍然犹犹豫豫地漂浮在四周水域,身后的响动却不能忽视了,巨大的石块劈头盖脸地坠落,几乎像天幕都碎裂一般,龙的声音也越来越靠近。
乌叔盖转回身去,向前走了一步,衣衫在水里漂浮,几乎要触及到怪鱼身上,可它们不仅没有扑上来撕咬,反而畏惧什么一样,更向后退缩了一些。
可行。
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的东西,但跟着他游出去不失为一条好法子,欧阳浔单臂将浑身痉挛的霍坚抓紧,跟着乌叔盖逐渐没入水中。
怪鱼的包围圈很小,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两人,欧阳浔在彻底进入水下后短暂地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光线,再睁开时,周边已经被诡异的光线照得一片灿亮。
大大小小的岩石穿过水面,在水中划出一道慢速的弧线,沉入水底,激起污泥。
他皱着眉,单臂发力,跟上前面游动的乌叔盖,怪鱼们不甘心地跟在他脚后。
胸口衣服一动,是辛秘探出头来,毛茸茸的耳朵在水里晃动,她左顾右盼地观察着水下的环境,瞳孔幽深泛着莹绿色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在哪里感知到没有宝物的呢?她有对策了吗?弑……她要如何做呢?
她在想什么呢?
欧阳浔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片纷乱混杂的环境里为什么还能分出心思来想这些发散的问题,明明情势岌岌可危,明明身后还跟着巨大的恶兽,他为什么还会去胡思乱想呢?
说到底,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辛秘有这样怪的感情。
若说喜爱,也不尽然,她的美貌、才情、胆识、计谋的确是他欣赏的,但若论更深层次的感情……他识得她,也才短短一段时日。
若说崇敬,似乎是有的,她睿智、聪慧、冷静,生了一颗玲珑心,对局势的把控几乎是浑然天成的,除去对着霍坚,几乎从来见不到她失态的模样。
可除了仰望,扪心自问,他胸中翻涌着的,还有黑色的火苗。从小便被明踩在脚底,他的噩运与不幸,他的荣耀与成长,全都在明股掌之间,就仿佛脆弱的丝线般被明漫不经心地牵引着,一个眼、一句叹息,便是他十多年的朝不保夕……所以,见到同样可以把凡人玩弄于手的辛秘,他真的能做到毫无芥蒂吗?
还有他曾见过的,不管是在那家花楼的小小更衣室,还是前不久路上的密林,她与霍坚暧昧的肢体动作,黏连交错的眼,她会脸红,会喘息,像个凡人女子……不,那简直就是个坠入情网的凡人女子,她挑衅地看着他,几乎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霍坚是她喜爱的男子了。
她宠爱着霍坚,不像虎宠爱自己养的巨虎,也不像父亲宠爱所谓的弟弟,而是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平等的,私密的,引人遐思的宠爱。
为什么呢?也会爱着凡人吗?
不甘、困惑、讶异、猜测……甚至他开始下意识地比较自己与霍坚,大家都是流落荒野的野狗,都有着不甘的历史,为什么,他欧阳浔被明抛弃,霍坚却被青睐着?
可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这样纠结一样,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不管是辛秘还是坠入爱河的女子的想法吧。
他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心里乱糟糟的,水流在耳边冲刷,脑海里只有窒闷的声响,被水面缓冲的小石头砸落在他背上,有一点点疼,欧阳浔看了看被带在身边潜游的霍坚,他没有意识,脸色发白,唇色乌紫,右边脸颊被石头擦破,还在渗着粘稠的黑血,靠着他的身体滚烫发热,一看就很不好。
欧阳浔收回视线。
他不知道霍坚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解毒的环节出了岔子吗?可他自己分明还是好的,给血那时,辛秘又为什么一定要让霍坚出去……罢了,现在没什么时间关心这件事,出于某种私心,他甚至想过,若霍坚死了呢?
就死在这冰冷的、无人问津的污浊岩壁里,到那时,辛秘又会怎么办?
他无端带了些报仇似的喜悦,像滚烫的毒液一样在他肺腑里一闪而过,又隐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