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寒凉,虽然西南苗疆整体要比中原温暖许多,但到底还是快要入冬,夜宿山林时一不小心就会受寒。
晨起时辛秘有点头晕,她静坐着感受了一会儿,确定自己额心隐隐的热意不是错觉。
麻烦了。
霍坚在帐外呼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在辛宝的默许之下,他掀开帘子入内,扑面便是睡了一夜自然盈满帐内的暖漾花香,还有玉一样精致的狐。
她正倦倦地坐在满地被子里,长发披散,鼓着嘴。
他自然不会追问“您怎么醒了也不出声”这种话,辛秘看起来起床气还没散去,这种时候多嘴是会被瞪的,他老实巴交地将带进来的暖炉放到她手边,又退到帐子里等着了。
狐黑白分明的眼眸一转,看向了他:“……昨夜,篝火熄灭了吗?”
她帐子里放了一个暖盆,但是害怕不透气,烧炭烧出事来,所以暖盆里放的是驻扎地的大篝火里烧热的卵石和没有明火的木炭,睡之前还烘得帐篷里暖融融的,其实过了半夜温度就降下去了,这种时候主要的保暖方式还是营地中心的那蓬灼热篝火。
霍坚一愣:“未曾。”
随即他注意到了辛秘的问题,还有她提问时有些喑哑的嗓音,也是一急:“您可是身体不适?受了风寒?”
他着急时踏近了几步,皂靴就踏在她床褥边的地毯上,也不在意逾越不逾越的,急匆匆地单膝跪下,生着粗茧的修长手掌贴上她的额头。
他掌心的温度高,可她的额头温度还高出一点,熨在手心。
“……”他收回手,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唇,“是我失职。”
辛秘身体不舒服,鼻子堵堵的,浑身发烫,还没力气。
按她的一贯脾性,自己不舒服,决计也不会让身边的人舒服,是很娇气讨厌,但她一点都不打算改。霍坚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小点心,她已经做好准备向他胡乱撒气了。
但是,他忽然就开始自己埋怨自己了。
辛秘黑白分明的墨色眼眸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他凝重低沉的眉眼,咬紧的下颌,双手失了章法,也不管平日里天天放在嘴上的礼数了,握着她因为发热而冰凉的双手,搓揉着想要温暖它们。
这男人,好像是真的因为她生病而感到痛苦。
她扎了眨眼,又叹了口气。
“跟你没关系。”昨天夜里她想事情想到很晚,夜半有些冷了,也因为心中烦闷懒得叫人,只是干脆拉上被子,将自己头脸也埋到被褥下面,昏昏沉沉就这样睡过去了。
算了,是她自己的毛病。
狐皱着眉,心情很不好地爬起来穿衣洗漱,将头发粗粗绾起后,霍坚出去了一趟又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乌漆麻黑的药,苦得直冲鼻子。
辛秘从铜镜里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那碗东西,鼻子轻轻嗅了嗅。
“辛管事让我劝您今日便在营地里休息一番,”霍坚说,“但我觉得您有分寸,若不是真的有事要做,不会这样顶着病躯逞强起身。”之前一起逃亡时就发现了,狐虽然必要时很能吃苦,走路磨破脚也一声不吭,但平日里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比如有一小笔钱,她会选择买廉价的驴骡再添一件挡风的罩衫,而不是贵女们更偏爱的骏马。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马和驴只会影响别人看我的样子,而一件罩衫可以确保我赶远路。”
这种对身体的爱惜出自于她绝对的理性和冷静,不管是病重昏沉还是疲惫不堪,都能判断出当下自己最需要的东西,逃亡时需要保全性命,那么受伤或是病痛全都要忍耐,而情况不太危急地长期赶路时,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她又要在每个细节上精打细算才能维持自己的健康,不影响旅途的进度。
所以,他只需要跟随着她绝对正确的判断,尽力而为,护她安生便是。
霍坚将手中的碗递了递:“……因此,我让辛管事继续筹划今日的交易,但也向他要了一碗药汤,您要好好将这碗药喝了,才好安心地去做事。”
“……”辛秘死死盯着那浓黑汤汁随着他手部动作颠簸出的圈圈涟漪,还冒出了仿佛泥沼样的泡泡,良久,视死如归地伸出了手。
虽然知道这样是对的,但……谁让药这么苦呢,谁让他是她亲近的人呢,捏着鼻子喝苦药这事,还是要算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