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灯笼之上纹画的牡丹并不是寻常模样,柔韧饱满的花瓣重迭舒展,叶片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团簇的富丽花盘,即使画在笼布之上看不清颜色,也端的是一派灼人明艳。
辛秘站在布庄门前,抬头看着灯笼,久久不语。
身后的男人低声询问:“可是灯笼有不妥?”
他们今日前来,都是做了伪装的,辛秘还是那副游学文士的样子,只是衣衫换了更好的面料,做贵公子的打扮,至于她身后的霍坚,仍然是不变的跟班模样。
因此他腰上那把不离身的古朴宽刀此时也没有大剌剌挂出来,而是藏在衣内。
手中没有武器依仗的感觉不是很好,他皱了眉,隔着衣衫摸上刀鞘,确定还算顺手,有危险能迅速拔出之后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辛秘对他的问题摇了摇头,余光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不赞同地轻声吩咐:“我们是来游学的,祁官镇治安也很好,你现在装作一个普通小厮,不用如此紧张。”
“是。”他连忙放下了戒备抬在腰间的手。
狐转过头去了,只留下一把冷淡的嗓音:“机灵一点,可能会出事。”
“……是。”
顺旺布庄看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布庄,一层大厅层层压压地堆迭着各色布料,墙上的架子展示着绣娘们精致的绣活和一些贵价的丝绸,不同品质的棉花絮子装在小格里,列在墙边供人挑选。
二层应当是过去女眷上去试衣更改的地方,但此时战事吃紧,在外奔波的女商不多,因此二层楼梯处已经封闭了,只剩下一层大厅里零零散散几个男人挑选布料。
有的是给他自己,专选那些耐脏又挺阔的藏蓝色、墨绿色,时不时大力搓一搓布脚看会不会勾丝起毛。也有的是给自己家中的女眷买的,盯着墙上挂着的水粉色绸缎看个不停,还嘀嘀咕咕的。
“不知我娘子喜欢这种颜色吗……”
他同行的商人就嘲讽他:“粉色娇嫩,你娘子如今几岁了?”
挑布料的商人转头就去抡袖子:“啷个教你这么说话嘞!”
那边闹哄哄打闹成一片,辛秘收回视线,也装模做样走近陈列布料的架子,伸手挑挑拣拣。
挑着挑着就有点上头,拿起一片天青色的布料在自己胳膊上比了比,想起自己目前是装做男人的打扮,即使买了适合自己的衣料,怕是也不好穿出去。
于是她回头,叫霍坚上前,一匹一匹布料与他比对着挑了起来。
最后终于发现这男人真是……晒得太黑糙了,当下流行文雅的雪白肤色,即使商人们出行在外,也都在努力保持肤色白皙,听说王都里一些无所事事的贵族还会敷粉,因此这些布庄里绸缎细布多染成鲜亮的颜色,全是为了搭配面白的男子,什么烟灰色,天青色,水蓝色……
每种颜色衬上他的肤色都是灾难。
辛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格格不入的浅棕色的头发和瞳孔,再看看他格格不入的蜜色皮肤,有些叹息。
……可太怪了,为什么她还邪门地觉得他这种盈满了风沙日光的样子有点好看呢?
这边无从下手,恰好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凑了过来,堆着笑为他们介绍起了布料,辛秘干脆丢下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像个真的来买布的客人一样跟着管事逛了起来。
“客官不如看看这匹?”管事留着八字胡,笑出上下两排牙:“雪青缎,虽然没有那些细绸那么精细,但最适合公子你这种在外游学的,既不会磨损过快,又有棉布麻布没有的那份气度。”
辛秘接过那匹布料看了看,兴致缺缺:“不过普通货色……你这里可有桑洲来的桑洲锦?”
管事一愣,憨厚地笑了起来:“有是有的,只是这货物紧俏,最近外面不太平,那些辛氏的大商也只是很偶尔才来一趟,我们店小,只存有几匹……”
他动作很小地上下扫了一遍辛秘,似是在打量她是否消费得起这种昂贵的布料。
不过辛秘知道这人是在粗略判断她的身份,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算是对这个管事的机警姑且满意。
“我要那匹蓝纹牡丹的,昨日里还看到你们店把它取出来晾晒了,怎么今天又藏了起来?”她声音不大不小,一片自然地将出发前与辛梓曾经敲定的暗语说出。
管事笑得更憨厚了:“诶呀,客官好眼力,一眼看出我们这里的好东西。”
他拱了拱手,声音里满是生意人惯常的讨喜:“前些日子下了雨,我们这木制阁楼有些受潮,刚好昨日是大太阳的好天气,自然要将料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了。”
辛秘也配合他你来我往一唱一和:“那可真巧,被我看到了,行吧,我就想要那匹,劳烦管事带我去看一看了。”
“公子这边请——”管事恭恭敬敬地将她引向二楼。
全程他们两人的对话都没有掩饰,周围的客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也只以为布庄来了个懂行的小少爷,管事要带人家去选一选更名贵的好料子,因此也没觉得惊。
辛秘带着霍坚,轻松悠闲地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跟在管事身后上了楼,其间还研究了研究路过的其他缎子。
两人的行为没有溅起一点水花,自然得体。
二层也是寻常被封存许久的模样,一箱一箱上锁的布料整整齐齐摆在两旁,两排房间锁着,锁头落着薄尘。
只有浆洗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水声翻动的杂音。
“客官请,今日的总管事在里面巡查,贵重的料子都在库里收着,钥匙只有每日当值管事才有。”身边引路的小管事说话滴水不漏,笑眯眯地将辛秘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