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期也不解释,算是默认了。
宗白身无长物,只靠着偶尔卖点字画和后院几只老母鸡下的蛋贴补家用。
“每年冬天,都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海桐幽幽长叹了一声。
花无期最后看了一眼脸颊瘦削的宗白,闭了五感,只专心疗伤。
再次睁眼看时,已是三月。
“你竟然睡了这么久,这漫漫冬日,也没人和我说说话。”海桐见她醒了,立刻抱怨起来。
花无期没搭理他,而是被这鲜艳夺目的院子给吸引了。冬天里活跃异常的海桐现在完全不显眼。
只见院子里百花齐放,颜色杂乱得像是被泼了许多颜料的画纸。鸟儿在花草丛中跳来跳去,寻找食物,蝴蝶和蜜蜂绕着花朵四下飞舞。
当初完全没有料想道,春日里的这院子竟会是这般光景。
春阳暖人,宗白换了薄衫,身子更显得瘦了,但脸色却比冬天好多了。他正拿着木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花无期身上浇水。
“我见你身上发了新芽,想来今年冬天或许能多开几朵花。我好生照料你几年,你就能长得更漂亮了。”宗白替她掸去了叶子上的一只小虫。
花无期觉得伤势恢复了不少,心想:不用几年,顶多今年一过,我就该走了,到时候一别,此生不会再见了。
然而这些话,宗白是听不见的,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好像眼前这株梅树开出了一树繁花似的。
“他为什么要照顾这些花草?”花无期第一次主动和海桐说话了。
原本无聊地打着呵欠的海桐立刻兴奋起来,滔滔不绝道:“说起这个来可就有趣了。我是宗白十四岁带回来的,他是个孤儿,从小四处乞讨为生。不过他爱读书识字,十四岁刚带我回来时,遇见了这乡里的一个教书先生。”
“后面的我知道!”一株蒲公英声音稚嫩,喊道:“我听海桐哥哥讲过好多次了!那个教书先生看宗白哥哥天资聪颖,就免费收他当学生了,还帮他修了这个茅屋。”
海桐不满地打断蒲公英,继续道:“不过那个先生却发现宗白平日里看的,圣贤文章少,有关花草种植的却多,于是骂他不学无术,把他从学堂里赶了出来。宗白也不恼,依旧每日去向先生问安。偶尔赚了点钱,还总买好吃的去送给先生。”
“可是后来,教书先生在有一年闹饥荒的时候病死了。”蒲公英声音低落,接着道:“先生死的那天早上,宗白还准备把自己在山上挖的野草送去给先生吃,却发现先生躺在床上,身体都僵了。”
“而且,”海桐声音也有些哽咽道:“先生屋里的桌上,放着一小袋子红薯,袋子旁边是厚厚一叠有关花草打理的书,书上留着纸条,上面只有‘宗白’两个字。”
“他想必很伤心。”花无期终于应了一句。
“可不是!”海桐激动道:“宗白抱着先生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才亲手安葬了先生。也是靠着那一袋子红薯,宗白才挺过了那个饥荒年。”
“后来宗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我们。我们以为他因为愧对先生,不会再照顾我们了。可没想到过了三天,宗白出来,依旧像往常一样尽心照料我们。只是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直到现在也没恢复。
“过了几年,宗白院子里的花草越来越多,渐渐的乡里人都知道他了。大家都笑他是个傻子,笑他痴,说他不上进,不求功名不娶妻,每天只把心放在这些花草上。也有的说他被花妖勾去了魂才会这样。宗白不理会他们,他总说,这些花草都有灵性,他们懂得感恩,只要你悉心照料,就一定会盛放,为他带来芬芳和美景。他们融于山川万物,不像人一样只管追名逐利。”
花无期心里一动,想到:这不是个痴儿是什么?
“所以呀,”海桐喟叹一声,道:“宗白就照顾我们到现在。乡里的姑娘时常说,嫁夫勿要似宗白,就是提醒姑娘们一定不要嫁给宗白这样的男子。”
“凡人求的是七情六欲、富贵名声,最不济也是要温饱的,像他这样,只适合梅妻鹤子。当真娶个凡人做妻子,也是耽误人家。”旁边一株月季突然插话道。
“梅妻鹤子?”海桐的语调渐渐转高,道:“如今梅妻可是有了,只可惜宗白不爱养鹤,否则,岂不也算是两全?”
蒲公英在旁边凑热闹道:“要是梅花姐姐愿意给宗白哥哥当妻子,我就可以叫他爹爹,梅花姐姐就做我娘亲好不好?我从小飞了很远才到这儿,也未曾见过娘亲。”
花无期冷哼道:“你倒是会捡便宜,叫你海桐哥哥当你娘亲吧。我过了今年就要走了。”
“喂喂,我可是个男的!”海桐大叫道。
“反正也不必生孩子,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怕什么?”月季在一边添油加醋。
原本有些失落的蒲公英的花朵开始兴奋地随风摇摆。
海桐一时气结,干脆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奴家倒是喜欢他,只怕他不喜欢奴家。”
院子里一阵大笑,花无期也有些忍俊不禁。
一群花草在后面聊得欢畅,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叫门:“开门开门!”
不一会儿,便听见宗白的声音:“不知钱公子驾临鄙舍,有何贵干?”
钱公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见满院的的花草都长得水嫩嫩的,便道:“过几天便是我祖父的六十大寿,家里要几盆好看的盆景做装饰。我听说这镇子方圆百里就数你最会照料花草,今日特意找你买几盆,你开个价吧。”
宗白躬身道:“望公子见谅,宗某家里的花草,不卖。”
钱公子身后的随从嗤了一声,讥讽道:“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想要个好价钱吗?我们钱府可是镇上的首富,还能短了你的银两?你只管开价就是。”
宗白摇头道:“多少银两也不卖。”
听到这儿,海桐急道:“这个钱公子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说是买去摆着好看,怕是等花谢了,便扔在一边不管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见钱公子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看你住的这破屋子,我好心拿高价买你的花,那是接济你。有了钱,过上好日子,有什么不好?把一些花花草草当宝贝,自己活得跟只狗似的。”
说完,身后的仆人一阵哄笑。
宗白挺直了身子,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便是活得像狗,也总比恶狼要好。”
“你!”钱公子大怒道:“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宗白声音也冷起来道:“宗某的花草,千金也不卖,公子请回吧。”
钱公子双眼一眯,指着宗白道:“好,你不卖是吧?你们几个,给我砸!”
后面几个家仆闻言便四散开来,将木架子上的一排花盆砰砰乓乓砸了个稀烂,宗白想要冲上去阻拦,却被两个仆人扭住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