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洒落在谢行之身上,他面颊苍白,唇瓣干涩,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果她不曾逃离,如果没有这些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在玉清池泡温泉了,享受着四季如春的美景,安逸舒适。
霍长君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场闹剧也削去她大半精力,很多事情她都不愿再想。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生死未卜的谢行之。
霍长君此刻的心境居然是格外地平静。
像是什么?像是死囚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后的期限,等待着闸刀的降临,再也不用惴惴不安地委曲求全了。
她就站在那里,再近一步就可以靠近谢行之,甚至可以触摸到他的脸庞。
但她终究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窗户上的影子摇曳晃荡,却始终不曾挪动过。
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酸了。
霍长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她的心也真的是那么狠,说不爱就连最后一丝怜悯都可以没有。她会来不是因为谢行之这个人,而是他是帝王,她不敢背负起弑君的罪名。
她甚至能预想到,如果今日有人告诉她,谢行之已然退位,那或许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终于明白,谢行之为何说她心狠了。
瞧,他们真的是一样的人。
从来顾忌的都是自己的执念,而不是这个人。他也不过是个承载了她执念的载体。
霍长君转身,眼角落下一滴清泪,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为谢行之受伤,又或许是为自己最后一次反抗的失败而痛苦。
她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李德让看见她赶忙迎了上来,想说些什么,却又是最先以一声叹息打头。他对陛下和皇后之间的恩怨纠葛要看得比别人深些,知道的也多些,便是在禾木镇那一剑差点将娘娘劈成两半的事情他也早早地从燕七口中听来了。
如今这一切当真是应了那句,“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统统都是造孽啊。”他在心底感叹。
他无从开口,也无从劝说,最后只能道了一句,“娘娘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霍长君看了看他,她想笑一笑,好像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可是她的脸都僵硬了,她笑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按理来说该是要交代些什么,例如照顾好他,又或者他醒了记得告知我,可她最后却只道:“我、走了。”
李德让喟叹一声,拱手道:“恭送娘娘。”
他看着连雀扶着霍长君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漫天的飘雪里,最后摇了摇头,拂尘一甩,进了房间伺候谢行之去了。
大抵这就是命啊。
连雀连莺跟在霍长君身后,漫天的飘雪落在她身上,她肩上、头上到处都是。
气候微凉,青色的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肆意飞舞的大雪。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死亡一般的寂静。
她从承乾殿回到长春宫,一路沉默无言,只在微薄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这一场闹剧损伤了霍长君大半心力,她本就身体不济,回到长春宫后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
等她清醒之后才听说,谢行之已经醒了,只是损了心肺,日后遇上阴雨天只怕这身子都不会好受了。
霍长君听见消息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她没再去承乾殿看过一眼,就是静静地坐在长春宫里等着雪落雪停。就像是三年前,她被逼到绝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听不再看,也不再动怒生气。
倒是还有一个消息,林晨绍当真是此番的燕国使臣。
连雀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霍长君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像是不在意了又像是不重要,但心底又好像有那么些不舒服。
因为连雀说:“连莺从那使臣队伍里打听来的,那林将、”她习惯性地唤林晨绍为将军,想起来才立马噤声改口道,“使臣不知是做了什么交易才能让燕国将他派来,听旁人猜测似是用咱们的地图换的。”
霍长君鬓角的青筋一跳,没有说话。
连雀继续道:“使臣这些日子住在驿馆,听说等陛下稍稍好些便会摆宴席接待,不过,奴婢估摸着日子要等到除夕了。国宴接风宴一起,也算是体面。”
她给霍长君梳洗着头发,还絮絮叨叨道:“使臣还去了一趟林家,但是林老将军似乎不大高兴,叫人将他送去的礼物都扔了出来,还拿拐杖把人给赶了出来。大街上的,叫许多人都瞧见了,倒是有些难堪。”
“不过,也能理解。”连雀感慨了一句,目色茫然道:“谁能想到自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儿子居然又活着回来了,可活是活着回来了,却又成了敌国的使臣,老将军杀了一辈子燕人,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接受得了呢?”
霍长君眼睫微颤,如果不是她,林晨绍应该是带着满载的荣誉归来,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一句又一句地戳脊梁骨。
他们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样呢?
连雀原也不是嘴碎的人,可是这些天霍长君醒来就精状态不大好,时不时还咳血畏寒,她也无奈,便只好捡些能说的消息引起些皇后的兴致。
她心底似乎也是知道了霍长君就这些时日了,便也不再忍心再逼霍长君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只让她高兴些就行。
霍长君没去承乾殿,但承乾殿的人却是主动来过几次,李德让一来,还没开口霍长君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可是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看着她苍白无的眼睛李德让便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如此留下些补品又匆匆回去了。
整个皇宫都笼罩着冰雪,也笼罩着死气。
皇帝伤了,就连皇后,好像也很多人都知道她要死了。
大家都默契地在为一个死人让路。
所以,大冬天的雪夜里,敲响的是长春宫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