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学做这么精细的玩意儿,弄坏了好几块玉好不容易才做出一支合格的箫,她满心欢喜地捧着那只箫想要送给谢行之。
可他看见的第一眼便是说:“好丑。这么丑的东西简直脏了孤的眼睛。”然后便随手把那支箫往石栏杆上一碰,“砰”的一声,玉箫便碎落了一地。
后来她因为他要纳楚七为妃强闯了承乾殿的时候,他还拿此事嘲讽过她。
他说:“长君,你总是喜欢为了些不重要的小事大发雷霆,这样会显得你的怒气和情绪很廉价,连带着你也显得很廉价。”
“呵——”
霍长君冷笑了一声,接过了那支玉箫放在手中端详,比她第一次做的要好多了。
谢行之以为她是接受和相信自己改过的决心了,刚要告诉她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却见她走了两步,也学着他当初的模样随手往石柱上一碰,然后,“砰”的一声,玉箫便应声而碎。
谢行之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她把手里残留的半截玉箫还给他,笑得寡淡,道:“你的改过和认错也很廉价,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谢行之,你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要哄骗我如你的意所以愿意低头而已。”
凄寒的雨幕里,她低笑道:“谢行之,你也很廉价。”
第73章 疯狗 冬雨细微,可是架不住天气寒凉。……
冬雨细微, 可是架不住天气寒凉。
霍长君这么折腾半宿,真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她躺在床榻上,头昏昏沉沉的, 像是沉溺在一望无际、波澜壮阔的大海上,她站在一个小小的竹筏上,突然波涛汹涌,不远处掀起惊涛骇浪, 眼见着浪花阵阵高起, 就要将她淹没的时候,霍长君被惊醒了。
昏暗的宫殿里,没有留太多的油灯,让人睡得平安静心。
霍长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额角还冒着冷汗, 一回眸就看见谢行之倚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 望着绵延的帷帐,就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真没意思, 她是真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
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厌烦到极致的人, 每天都是数不清的看不见的算计, 做什么都要在他的监视之下,她想梦里的海浪就该直接把她吞噬。
谢行之似是有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
他一抬头见霍长君已经醒了,刚想开口,却见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只是静默且木然地看着前方, 眼底一点生气和活力都没有。
他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他们很少这么平静地都醒着了,没有争吵, 没有逼迫,没有哀求。
大多数时候霍长君都不太搭理他,只有在他逼急了或者是她生气了的时候会出言讽刺几句。可是只要他一不说话或者是什么都不做,他在她眼里就宛如空气,什么都不是。
他悄悄地将自己的脑袋移到霍长君的肩上,低声道:“你醒了。”
霍长君看着那帷帐上用金银丝线绣出来的龙凤呈祥,凤鸟高飞,龙身缠绕,交颈缠绵,至死难分。
霍长君唇色浅淡,低笑道:“真可怜。”
谢行之心脏一揪,她如今与他说话不是讽刺就是斥骂,他分明已经习惯了,却还是会忍不住难受。他靠近着霍长君,鼻尖都是他熟悉的气息,骂便骂吧,总比她眼底没有他好。
他低声讨好道:“林山河那儿,我会让太医去医治,我不会薄待他的。至于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随时将谨言抱来长春宫。长君,这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不必担心。”
可霍长君听着这些话却只觉得烦躁,她微微回头,注视着他黑亮的眼睛,她想起在承乾殿里听见的那句话,和那时还真是一模一样呢。一个恬不知耻地缠上去,另一个极其厌烦地想将人打发,然后他说:“蠢是蠢了点,倒是条好狗。”
她唇瓣轻启,讽刺道:“谢行之,你不觉得现在的你也很像一条狗吗?”
谢行之心一颤,她看着他眼底受伤的色,冷嗤了一声,他也会觉得这样的话很侮辱人吗?他也会觉得这样的话难听吗?
“摇尾乞怜,低三下四。”霍长君想起那些毫无尊严的日子,忍不住又恶毒地补充了一句:“像是一条没人要的丧家之犬。”
谢行之看着她浅淡的眸光,她语调平静又温和,还有些痛快。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伸手拨开她额间的碎发,沉默地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低头缓缓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道:“长君,你说什么都可以。反正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丧家之犬如何,疯狗又怎么样,只要霍长君还在,这就够了。
他们离得那样近,霍长君都能听见他胸腔里沉重有力的心跳声,那像是来自地狱的丧钟,在告诉她,霍长君,你逃不掉,哪怕你们一样的疯。
她感受着他带来的黑暗,温凉的手掌遮盖住了她所有的光线,她沉溺在黑暗里,道:“你真是又疯又可悲。”
爱你的时候,你不当回事,不爱了,你又开始发疯,像条疯狗摇尾乞怜,逼着别人爱你。
“长君,我是疯了。”她那么倔他不疯怎么留得下她。谢行之抵着她的额头,苦笑道。
她能感受到从指缝间流出来的水渍,“你就当是养了条疯狗吧,只要你留下来,我就乖乖地在你身边摇尾乞怜。好不好……”
“长君……”
他低微的呢喃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
霍长君闭上眼睛,压抑的情绪在心底沸腾,她恨不得连自己耳朵都给关上。
谢行之把头埋在她肩上,只要她在,只要她在,一切都好商量。疯也好,狠也罢,她在他就还能留存三分理智。
他微微张嘴,有些发狠又不敢用力地咬在她肩上,像是面容凶狠的野兽亮出了獠牙却又小心委屈地收起,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长君……”
空荡的房间里,没有人气,只有两个人都无力再维护的易碎的平静。
静得让人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