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炉火渐渐熄灭,烟雾也被吹散,曹使者和达忽尔化成了焦炭,忠恕心道虽然这胡人不是自己亲手杀死,毕竟自己也有参与,周典一的仇也算报了一半,庭芳可以告慰父亲了,他上前捡起曹使者的软剑,试着绕在腰间,想把它带回去,好让庭芳供在父亲坟前祭奠。
乌兰道:“这是祆妖的兵器,乃是凶物,带着不利于主人。”忠恕道:“我要把它带给朋友,让她祭奠父亲。”乌兰道:“噢,原来是个女友。”汉话里“他”和“她”读音相同,突厥话却发音相异,所以她才听出是为了一个女子。忠恕不答话,乌兰问:“你不像是突厥人,怎么会说突厥话?”忠恕道:“是我三伯教的,他是突厥人。”乌兰问:“原来这三伯不是你的血亲,你是什么人,在哪里学得这么厉害的武功?”忠恕心里有点怕这个乌兰,心想既然她只是去祭祀山,自己有要务在身,也不用多管闲事,现在就应该赶往幽州了,他不答乌兰的话,反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吧?”乌兰道:“我穿着世上最贵重的软甲,那奸人焉能伤得了我,你没看到我还杀了两人吗?”
忠恕道:“那就好,姑娘,谢谢你帮我杀了仇人,我还有要事,咱们后会有期。”乌兰道:“不用客气,我也谢谢你,后会有期!”忠恕转身准备下台,突听乌兰在身后噫了一声,回头看去,乌兰指着地上祆教教长的尸体叫道:“他…他…”语气极为惊恐,忠恕忙过去查看,刚弯下腰,就觉得后背一麻,全身一僵,接着身柱穴、大椎穴、风府穴等身后要穴接连中指,劲力一松,瘫坐到了地上,自然是乌兰突施偷袭,点了他的穴道。忠恕心中懊恼:自己明明白白知道这姑娘来路可疑,竟然没丝毫防范,被她轻易制住,三伯临走时,反复叮咛自己要防人,自己依然还是毫无防备之心,真是该死!他刚想试着运气冲穴,乌兰冷笑道:“别运气,我这招专克清宁生。”忠恕见她竟然看出自己练过清宁生内功,心中更惊,乌兰道:“别不信,你只要一动念,气发丹田,凤池穴就会麻,再一使力,就要昏过去。”忠恕哪会相信,运气一冲,果觉凤池穴有麻木感,再一使力,脑袋一晃,竟然昏了过去。
乌兰伸指点了他几处穴道,忠恕清醒过来,怒气勃发,对着乌兰骂道:“你这巫婆,我好心救你,你不思感激,反恩将仇报来害我!”乌兰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好心救我?这些人阴谋害我,你知情不报,反而在他们将要得手时跳了出来,分明是想邀功买好取悦于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忠恕更加气恼:“如果我有阴谋,哪会不防着你,轻易就中了你的奸计?”乌兰道:“那是你经验不足,不说明你没有不轨意图,再说你这么高的武功,必定大有来历,白天跟踪了我半晌,到底想干什么?”原来在涿州时乌兰已经发现了他,忠恕道:“那曹使者是我的仇人,我是跟踪着他们才碰见你的,听到他们要在这里伏击,于是就预先等着,哪知道他们是想袭击你?”乌兰道:“这么说是凑巧了?”忠恕道:“当然是凑巧,难不成是我一手设计的?”乌兰想了想,道:“你不像是敌人,但身上疑点太多,我拿不准敌友,只能使些小手段。”她伸指在忠恕前胸点了点,道:“不要乱动,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这柄软剑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咱们各不亏欠,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她站起身来,扫视台上一番,整了整长袍,转身走了下去。
有了刚才的教训,忠恕知道乌兰并非恐吓,丝毫不敢运气冲穴,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悔恨不已。幽州台一片静寂,月光照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显得阴森恐怖,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忠恕见月亮已经快要隐没,才试着运了运气,这次凤池穴处没有麻木感,试探着运行一遍小周天,真气通畅,那姑娘没使什么暗计,他站起身来,沮丧地走下台去。
刚下到二层,就看见台阶上蜷缩着一个人,脸朝下伏着,一动也不动,看衣着像是乌兰,忠恕心道怪不得刚才没听到马蹄声,原来她没走远,他想上前查看,又怕她再次使诈陷害自己,心想不管她有无设计,只要不理她,远远地走开,谅她也无法施展,就避开台阶,从侧边跃到台下,回头一看,乌兰倒伏着纹丝不动,好像僵硬了,心肠一软:大不了再被她点倒一次,困坐一个时辰。他戒备着走上台来,突地出手拿住乌兰的腕脉,防她暴起伤人,但觉入手冰凉,像触着了冰块,心中一惊,忙把她翻转过来,只见她嘴角溢血,身体都僵直了,忙探她鼻下,已经没有了呼吸,再探她胸口,心跳微弱,时断时续,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忠恕立刻就明白了:这姑娘还是被达忽尔那拼命一击伤到了,她怕被自己和曹使者等人看透,强撑着打斗,加重了内伤,又吸入几口毒气,施计点倒自己后,没走几步就昏倒了。
忠恕哭笑不得,此刻救人要紧,他身上还剩下两颗碧血丹,就想喂她吃下,先护住心脉,乌兰没有了知觉,嘴巴紧咬着,忠恕捏住她的面颊,想让她张开嘴,嘴唇刚咧开一线,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只见她嘴巴里充满了血块,丹药根本喂不下去。此时天快亮了,幽州台紧靠着大道,刚才台上一番剧烈打斗,喝声震天,烟火弥漫,可能早就惊扰了官府和乡里,只见西边二三里外,有一队火把在快速向这边移动,估计是官兵过来查看了。忠恕心道此地不能久留,给她疗伤须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欲抱起乌兰下台,伸手一抄她的腰,胳膊就像被火烙了一般生痛,立刻想到她穿着带刺软甲,只得解开她的外衣,想把束在她腰间的软甲解下,刚揭开衣襟,一股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忠恕心头狂跳,忙强摄心,摸到软甲的带子,手指哆嗦着解开。那软甲不知是何物制成,皮质上布满米粒大的小球,尖刺缩在小球里,遇到外力就张开,忠恕取下软甲放在自己袍袋里,一手抱着乌兰的腰,一手抄起双腿,急忙跑下台去,只见有三匹马拴在树下,他把乌兰扛在肩上,一手解开马缰,翻身骑上,勒马向东边跑去。
忠恕把乌兰横抱在怀里,只这一会功夫,就觉得她的身体比刚才又冷了许多,一摸她胸口,心跳更微弱了,要救她性命,必须先把寒气驱除出来,他用双腿控制着马的方向,右手抵住乌兰的手心,催动真气,想输入她的经脉,但乌兰的身体冰冷异常,就像一团冰块,身前的经络与穴道好像已经封闭,真气无法输入,他换了穴道催动内力,不仅依然输不进去,她体内的寒气反而逼了过来,刺得他连打寒颤。忠恕心里发急,举目张望,前方一片平坦,不见一个村庄,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正在焦急中,忽然瞥见大道南边二三里处有座小房子,房前隐约有杆旗帜在风中飘拂,他勒马转向,离开大道向那房子跑去,走到近处才发觉是座小小的庙宇,门上有锁,显然里面没人。
忠恕抱着乌兰跳下马来,右脚抵住庙门门缝,微一使力,震断了门链,庙里面空间很小,昏暗中看见一尊披着红色披风的像对门端坐,像前有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摆着香炉,忠恕不及细看塑造的是哪尊祗,左手抱着乌兰,右手把香炉挪到桌下,又把像的披风扯下来铺在供桌上,然后让乌兰面朝天平躺在披风上。他想先把门关好,抬头一看,骑来的马还停在门外,此时天将大亮,行人发现了马必定会过来查看,又生许多是非,他走出去,在马臀上拍了一掌,想让它自己跑开,那马抖了几下腿,并不挪步,又轰了两下,那马逡巡着就是不走,忠恕心想这马可能是乌兰从突厥骑过来的,对主人很是忠诚,无奈只得把它牵入庙中,然后关上了门。
那庙本就不大,一个高头大马站在里面,立刻显得拥挤,忠恕顾不得许多,立刻查看乌兰的伤势,此刻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冰凉,胳膊也有点僵硬了,真气依旧输不进去,忠恕心一横,大着胆子按住乌兰丹田,运起十成清宁生内力,猛烈冲击,她体力的寒气仿佛知道无法抗拒,慢慢向四周退却,输入的真气被一点点接纳入丹田,忠恕一喜,运气不停,真气源源不断输将过去,不一会就感到手掌所触之处有了温热之气,于是催动真气在经脉里流转,开始时很艰滞,一盅茶的功夫后运转就加快许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忠恕感到她的丹田起了应和,急忙引带着她的真力运行小周天,一直运行了十周才慢慢收回手掌。摸一摸乌兰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般冰凉,脸庞也有了热度,嘴角的血已经结了痂,忠恕用手指慢慢掏出她嘴里的血块,把仅剩的两颗碧血丹喂了下去。下山时安仲期送了他十颗碧血丹,告诉他在受伤、中毒、极饿之时服食一颗,能保得性命,在周塞为救周典一,一下子喂食了八颗,现在仅剩两颗,怕药力不够,全部让乌兰服食下去,他用内力把丹药融化,看着药液滑下咽喉,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桌前关注着乌兰伤情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