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赶忙把手帕别在腰上,一边跨进门来一边摆手道:“驸马爷快坐下,还用得着起身和奴婢打招呼么?岂不折煞了奴婢?”
又和门边垂首侍着的婢女道:“这么冷的天,就放驸马爷在这坐着?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还不快去取盆炭火来?”
丫鬟们闻言,赶忙依言转身取炭火去了。
贺顾笑道:“我来前又不是不知道天寒,身上穿得厚实着呢,冻不着哪儿去,兰姨不必替我担心。”
兰疏一边和他见了礼,一边道:“驸马爷年纪小,不知道月……额,不知道倘若这时候落了寒病的厉害,以后年纪大了可有的受呢,莫说傻话。”
贺顾心头一动,立刻明白过来,兰疏这多半也是知道了。
兰疏抬头不着声色的用余光扫了一圈,见除了贺顾与征野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心里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
贺顾这次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双双年纪还小,不好带她出门,兰姨若想瞧他,改日上公主府看就是了。”
兰疏被他看出心思,倒也不尴尬,闻言只笑道:“那奴婢改日可得好好去瞧瞧咱们小郡主,生的什么俊俏模样?想必定然是像……像……”
说到这里,又顿住了,忽然迅速的转移了话题,道:“王爷往日回来的都晚,我方才知晓小侯爷来了,已叫人去衙门和王爷通传,只是如今太子被囚,王爷除了刑部、工部,还得分管着吏部、礼部决断不了的差事,实在是忙的脚不沾地,也不知他今日究竟能不能早些回来,近日天寒,若是再等一会王爷没回来,您还是回府歇着吧,该好好养身子的时候,可万别落下了病根儿。”
贺顾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太子被囚,那往日太子管着吏、礼二部肯定要分出去,以忠王的脾性皇帝必然不会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那自然是落在了裴昭珩的肩上,他一个人管着这么繁杂的差事,这些日子竟然还能每日天昏都往公主府去看他和双双,真是……
三殿下来的一日比一日晚,可笑贺顾虽然知道他忙,却也从没想过他竟已忙成了这样,忙成了这样还不算,每日下了朝回来还要去看他和小黑猴父女两个……
贺顾沉默着没说话。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兰疏正要再言语,外头却传来了小厮的低语和一个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贺顾一怔,回过头去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琥珀似的眼眸。
“……子环,你怎么来了?”
贺顾站起身来,这次他第一个注意到的便是裴昭珩有些泛青的眼底。
他喉结滚了滚,不知怎么声音便有些发涩,道:“……你能去看我,我便不能来看你么?”
裴昭珩一愣,半晌才道:“自然并无不可。”
兰疏见自家王爷回来了,很有眼色的指挥着小丫鬟在厅中放了炭火盆子,又朝征野摇了摇手,征野见状也立刻意会,一行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掩了门退出去了。
屋中便只余下贺顾与裴昭珩二人。
裴昭珩察觉到贺顾今日有些不对劲,走近了拉过贺顾的手,感觉到那手背的皮肤一片冰凉,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道:“子环今日……这是怎么了?”
贺顾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北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鼻腔里不大通畅,他抽了抽鼻子,抬眸看着裴昭珩道:“殿下,颜姑娘今日来见我了。”
便把颜之雅今日和他说的,都一一转述给了裴昭珩。
贺顾说完,又抽了抽鼻子,闷声道:“这事,你……你本可不告诉陛下,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裴昭珩沉默许久,答道:“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子环和宝音,都能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
贺顾道:“可万一……万一即便宝音是个女孩,陛下也对我不放心,我若有什么还事小,如果连累了你,那这么久以来殿下的努力,就都付之一炬……”
裴昭珩垂眸看着贺顾。
恢复记忆以前的裴昭珩,眼一向是温润柔和的,无论是行动还是言语,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块柔润的暖玉,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光泽,而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贺顾明显感觉到三殿下给他的感觉变了——
他望着自己的眼,虽然是那样的沉静,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可却又好像会说话一般,蕴藏着不曾出口的万语千言。
……一如那个梦中,无声、却也无力的看着他离去的帝王。
裴昭珩道:“子环,我已是活过一次的人了。”
贺顾一愣,半晌才怔然道:“我……我也是啊。”
裴昭珩抬手抚上了贺顾的额发,又顺着那额发,指腹在他颊畔游移着、跳动着、像是一抔不安分的火,撩动的贺顾的呼吸也稍稍急促了几分。
他呆呆的看着垂眸注视着他的三殿下,脸上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烫。
裴昭珩分明色淡淡、可指腹却在贺顾的耳后、颈侧……跳动着、游移着,他动作间平静的仿佛不带一点情绪,却又实实在在的在逗弄着贺顾、掌控着他每一分每一毫的情欲和渴望。
贺顾受不了了,声音有些发颤,重重出了两口气,抬手想去抓他的手,道:“殿下……你……你别这样……唔……我有话要和你说……”
裴昭珩却不回答他,只低声道:“子环……我已活了两回,活的太长、太久,旁人想要的东西……我却早已厌了,你可明白?“
贺顾愣愣的抬头看着他,他仰着头,呼吸间唇齿吐出一缕缕带着水汽的白雾,感觉隔着这一层朦胧的白雾,裴昭珩看着他的眉眼却好像带着一种别样的、几乎能蛊惑人心的魔力。
许久,贺顾才好容易回过来,有点磕巴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为了那个位置……太累了……殿下也太累了,可却又不能不去抢……若是……若是太子登基,必不会放过你我,若是忠王,皇上却又绝不会传位于他……双双还那么小,我一想到竟还要用双双来做赌注,我心中便不是滋味……”
裴昭珩的动作顿住了,这次他抬手抚了抚贺顾紧蹙的眉,低声道:“子环放心,你和双双,都会平安无事,以后你我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双双是你我堂堂正正的女儿,不必活在阴影下,我亦决不会让你们活在阴影下。”
贺顾一怔,道:“堂堂正正的夫妻……这……”
裴昭珩道:“承河兵权如今在我手上,父皇不会、也不敢拿你如何。”
贺顾几乎睁圆了眼睛,道:“……什么?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裴昭珩道:“我亲自去捉拿杨问秉,一是为了除去此人,二则是为了此事,父皇也心知肚明,否则若只是因我擅作主张除去杨问秉,他不至大动肝火。”
贺顾有些恍惚,心中却电光火石的明白了过来——
……是了,眼前这个三殿下,是和他一样活过了两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九死一生,才逆风翻盘、篡了已登大宝的兄长之位御极天下的裴昭珩,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即便生身母亲被害,也只能咬牙隐忍不发、白纸一样单纯的少年郎了。
他仍然爱着这个完整的裴昭珩……
可却也无法避免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