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主仆三人,一老、一病、一残,终究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投亲的打算。花了身上大半的财物?,在城中勉强盘了一家店铺,这才安顿下来。
秋风起时,安阳城西?,十里巷,一家怪的铺子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这铺子有三。
一者?,在它原是?一家棺材铺,直到数日?前才被新店主盘下。前一日?还?在卖棺材,后一日?就卖起了点心。
第?二则是?因为?,这铺子并非全然改作点心铺。只是?前院卖点心,后院依旧摆放着原先店主留下的棺材。白日?里卖点心,晚上卖棺材。
最后一点惊之处自?然是?那新店主了。
那是?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年?轻公子,只往店铺里一坐,就引得大姑娘小孩子走不动道,脚也不听使唤了,不知不觉就拐进了铺子里,晕晕乎乎捧了点心出来。
十里巷中的百姓们,平生从未见过这般的好气度。若说他是?哪家高门贵胄中培养出来的人物?,大家可一点都不惊。
这样的人物?,好像生来就该是?高卧在锦绣堆中提笔作画,行走于江湖之上弹剑作歌,最不该的便是?待在十里巷这样偏僻的小地方,经营着这么一家半间点心铺子加半间棺材铺子的组合。
偏偏这不可能的事实却发生了。
再看这位病恹恹的迟公子,身体本就虚弱,身边不过跟着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仆,还?要照顾明显被火烧成残疾兼脾性暴躁的胞弟……众人已然自?动脑补了一番悲惨经历,对他的态度便分外不同。
这一日?,日?头升起不久,就听迟家院子里传出一阵隐隐约约的摔打声,以及年?轻人温柔含笑的安抚。
——附近的邻居们已是?见怪不怪。
不用想,这必然是?那位脾性古怪的小迟公子又在发脾气了。
这位小迟公子他们不曾见过几?回,那副尊容便教人害怕,更?何况他还?总是?瞪着眼珠子,一看便是?凶恶至极的人物?。而?迟公子却能始终耐心安抚,对他温柔以待,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兄长?啊!
燕非池可不知自?己正在遭人如此诽谤,他此时正顶着那一身焦炭的造型,蹲在厨房里,用堪称凶狠的动作,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咄咄咄咄”切菜。
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剁的不是?馅料,而?是?原不为?那张可恶的笑脸。
——绑了他来,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使唤他做事,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这人是?真不怕被他毒死?吗?!
对此,原不为?一脸微笑地表示:“你尽管放心做。看一样食物?合不合格,只看它是?否美味罢了。我就从来不看点心有没有毒,只看它好不好吃。”
看他这模样,似乎只要足够美味,哪怕是?毒药都敢吃下去。
而?作为?食物?链最底层惨遭压迫的工具人,燕非池自?是?无法可想,被原不为?“温温和和”讲几?句道理,只得不情不愿地准备今日?的饭食和点心。
如此“兄友弟恭”的互动,传到外面邻居耳中,稍稍发生了那么亿点点偏差。
尤其是?那些整日?里被迷到点心铺子里,三五不时就要闹一出“荷包无故变轻,银钱离家出走”之谜的大姑娘小朋友们,只有一个念头:唉,迟小公子又不听话闹脾气了,心疼迟公子!
在这一阵担忧心疼中,好半晌后,一袭淡色青衣,脸色惨白如纸的迟公子便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色极为?疲惫。
他一步三咳,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在店门口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往那竹编的藤椅上一躺,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之下,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仿佛被阳光补充了力量,少年?唇边渐渐露出一抹极为?满足的微笑。
对面的早点铺子上,刚刚结束了忙碌的一对老夫妇,看他这副似乎晒晒阳光就能病情好转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着有一个同他一般大的儿子,那老妇人看这位年?轻人格外顺眼,忍不住多嘴劝了句:“迟公子,你年?纪轻轻的,可要小心着自?己的身子骨,该看大夫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这若是?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原不为?迷惑地眨了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轻轻一叹:“多谢大娘关心。我这点病痛不算什么,晒晒太阳就好了。倒是?我家阿弟的伤不一般……咳咳咳……”
他话未说完,脸色又是?一白,连忙按住心口,看上去就是?一副强撑的样子。
这段日?子以来,原不为?秉持人设,处处与?人为?善,时不时还?支使二号工具人安彦给其他人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早就轻轻松松攻略了整条十里巷。
此时他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如此虚弱又无力,很快就收获了来自?四面八方欣赏,钦佩,心疼,担忧的目光。
……谁听说过晒晒太阳就能治病的?这迟公子啊,为?了省钱给弟弟治伤,竟是?这般不顾惜自?己,还?说出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来,真是?太傻太善良了!
燕非池从三更?天起忙到日?上三竿,准备好了三人的饭食,又做好了今日?的点心……累得像一条死?狗一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在安彦的监督下出来放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咸鱼躺在店铺前的原不为?,还?有他那一脸虚弱又满足的微笑。
燕非池口不能言,心中的憋屈郁闷和愤恨简直成倍增加。
心知对方暂时不会?杀他,他恨恨地瞪向?原不为?,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对方杀死?:“啊啊!”
下一刻,他就被更?多双眼睛狠狠瞪了回来,几?乎要被淹没在群情激奋的指责声里,被喷得怀疑人生。
“有一个这般呕心沥血待你的兄长?,你却如此忘恩负义,反倒记恨、欺压兄长?,你还?是?人吗?”
“迟公子已是?为?你付出了一切,但凡你稍懂感恩,便不该再得寸进尺,以怨报德。做个人吧!”
“呸!什么东西??!”
燕非池:“???”
他看看这些个义愤填膺,简直要高举“保护善良柔弱天真无害迟公子”这么一面旗帜的左邻右舍们;再看看躺在一边左脸写着“虚弱”,右脸写着“好欺”,一双眼睛写满无辜的原不为?……那双煤炭般的脸上,冒出了一排问号。
——传说中的真·黑人问号脸。
究竟是?谁在欺压谁,谁在辛苦谁在享福……
继白二爷之后,这群刁民也瞎了吗?!
不过,很快燕非池就顾不得这些心思了。因为?一个消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已经传遍了整座安阳府城。
——江南镖局总镖头燕行满门被灭,唯有少镖头燕非池不知所终。而?此事据说与?一件极为?稀罕的秘宝有关。
外界谣言纷纷,据知晓内情的人所言,此事终究还?是?贪心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