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懂,才知道,原来一见钟情都是不知不觉中经历的千般好万般好。
他眄眼,“厂臣带人退了吧,本殿想单独同长生坐一会儿。”
冯玄畅揖礼,“臣告退。”
带着人出来,他背着手望一眼偌大的院子,眼里浮起严霜。
他的身份撕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宦官一旦被发现是没净过身的,就不是个好死法,就算眼下庭降伤心欲绝顾及不到这茬,可难保以后不会生出事端,以前他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罢了,如今同允淑大婚在即,是他贪心,想过三五十年的平凡日子,不能冒险,如何从难捱的禁廷脱身出去,才是紧要。
他问廷牧,“沈念可醒了?”
廷牧点点头,“人还迷糊着呢,奴才找人瞧了,并非是单纯宿醉,酒汤里下药了的,是蒙汗散,怪不得沈大人睡的厉害。”
“她下手到快。我去同沈念说清楚,你昨儿夜里可把关雎给我守好了?”
“奴才留着心眼的,已经派人去把关雎私宅团团围住了,眼下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他不言声,只是点点头,转身去了偏房,门一关,只余下屋里头沈念和他两相对坐着,缄默过后,沈念掖掖手,他脑仁子还疼得紧。
“真是她做的么?我不信的,她胆小怕事,身子又柔弱,在家中尚且被祖母欺负,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的,她怎么会杀人呢?”
厚重的窗户纸把所有的光都挡在外头,屋里暗沉沉的。
“也不是生来就这性子,一步一步逼的,我对她没什么情愫,也谈不得会怜香惜玉,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正理。何况,长生这姑娘,也不就是个单纯的农户,是忠义将军徐良流落在外的嫡女。这事儿是言青和去查的,毕竟庭降大殿身边的人,底细得摸清楚了。徐将军夫人当年随军路上难产,又遇流寇,生的姑娘被附近村里人捡回去抚养,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事儿徐将军还不知道,也没能和长生相认。”
沈念痛苦万分的抱头,“兰姐儿还不足半岁,若以后人人都知道她生母是杀人犯,她这辈子就毁了。父母之为子则计之深远,我有私心,我得保住善儿的名声,哪怕关在府里头,一辈子叫她吃斋念佛给长生姑娘恕罪也成。”
冯玄畅闭闭眼,“常思你糊涂,历来守口如瓶办事儿周全,怎么到最后就栽在女人手里?如今她知道了我未净身的事儿,以此为筹码想逼允淑嫁给庭降做太子妃,她同允淑不是一条心的,留着她,就是祸端。如今庭降也知道了这事儿,与其等着别人不知何时手起刀落,倒不如我直接把脑袋伸出去叫人砍来的利落。”
“你要如何?”沈念一把拉住他,“你大婚在即,这事儿全是因我而起,我去把这些担了。”
他按按沈念的手,“几个沈家够担这份罪责的?我这就进宫去见官家,结果如何,全看天意罢。”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是做这决断,要对不住允淑了。
他叹气,起身出了门,唤廷牧,“给我换官服,我进宫面圣,你随我一道吧,若真有个好歹的,你还能替我收尸,若是官家圣恩没个好歹,这禁廷我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往后内书堂的职称要都交给你,朝廷的事儿,也都要你去操持,你叫言青和一并到内书堂等我,我也有话儿嘱咐他。”
第98章 廷牧诶一声,转而出……
廷牧诶一声, 转而出去了,未几捧了朝服来,给他换上。
觑觑他, 廷牧低头,“主子,您放心吧,回头我就手起刀落结果了沈家夫人,这事儿若是大姑知道了,您就全往我身上推,叫大姑恨我一个人顶天了,哪能让您回头落埋怨的。”
他笑,“你也太小看允淑了,她是非分明,不是个眼瞎心盲的, 凡事拎得清楚, 你这担忧很是不用。”
廷牧说是,心里头愁的不行,只得小心翼翼跟着冯玄畅进宫面圣。
冯玄畅前头进了乾和殿, 他打个千儿去内书堂叫言情和,回来往台阶处一站,弓腰撮手,静静搁那等着。
言青和问, “他叫我来有什么事儿的?”
廷牧摇摇头, “主子没说,言督主就跟着在这站,等会子主子奏完事儿,自然同您说。”
言青和往乾和殿里头巴望, 心道,冯玄畅同官家这又是禀什么事儿的?怎的还叫他也来候着,是不是他哪里出了纰漏?
乾和殿里头,白玉铺就的地面极温润,龙涎香袅袅娜娜缭绕着香炉,官家正批折子,闻言手里的朱批一滞。
“所以,厂臣你真的不是个太监身子?”
他顶礼叩拜,“是。”
官家搁了笔,过来围他转一圈,凑着他坐下来,掖手,“你……你起来,别跪着了。”
他说不敢,“官家,臣有罪,您下令斩杀臣罢。”
官家捏下巴,皱眉,想了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去扒他的裤子。
他愣了下,“官家这是做什么的?”
官家哦一声,“寡人得亲自验明正身,才好做处置。”
他脸都黑了,又不能驳斥什么,这确然是要验明正身……
扒了裤子,官家笑了,“还真是,嗯……啧,厂臣呐,你且回去准备大婚,寡人一时也想不好要怎么处置呢,”官家挠挠头,“等寡人想好了再说罢。”
他穿好衣裳,垂眼,“官家,臣这是欺君。”
“寡人恕你无罪。”官家摆摆手,“宫廷历来有宦官,是因着宫里女子多,淫乱后宫有损皇室威严,你瞧瞧,寡人可有后宫?一个都没有不是?厂臣没净身也有没净身的好处,你也知道,如今我们同西戎是交好了,可是西戎都是什么样的人?小人做派,两面三刀,毫无教化可言,寡人正愁没人镇守虎牢关,厂臣少年英雄可是镇了西戎数年,只凭这一点,就没有能比得过厂臣的。这事儿你容寡人仔细想想,做个万全的处置才好。”
他躬身,“臣知道了,臣没有旁的事儿,臣告退了。”
官家嗯声,挥挥衣袖,“这事儿厂臣要心中有数,有知道的人,会写字就把手剁了,会说话就把舌头剪了,若不然,叫那些成日恨不得把厂臣千刀万剐的有心人听去,闹到朝堂上,寡人怕也护不了厂臣呀。”
他额首,再拜,“大殿已经知道了此事。”
官家摸摸头,“你不用管他,少年意气罢了,回头他会想明白的,庭降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孩子。”
官家都这样说了,既然不处置他,那就是还得用他,这么着,他回去手里就不得闲了。
“臣知道了,官家如此厚待臣,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官家满意了,点点头,“你去吧,对,谏院那个叫陈如意的今儿请求贬官,说什么身为谏臣不能匡扶社稷,让女子惑乱朝纲什么的,说的头头是道儿,寡人看着他折子上的字儿,就脑仁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