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悦兮刚好不想见那人,如此甚好,轻轻点头,便跟着一旁的小太监去了偏殿。
偏殿内,正南方是一张黄花梨卷草纹罗汉床,床上置着矮桌,矮桌上摆着珐琅彩双龙捧寿纹香炉,炉内熏的是迦南香。
宁悦兮坐在下方的紫檀西番莲纹圈椅上,宫人给她上了一盏茶便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不安的情绪终于像萌芽的春草一般探出浅浅的一茬。
将她安排到这里,是为何?
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宁悦兮出之际,龙舆已经抵达乾清宫门外,还未停稳,明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皇帝迈开大步往前走,贴身伺候的太监小跑才能跟上去。
不多时,宁悦兮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偏殿的帘子从外头被打起,一抹明黄色映入眼帘。
来者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了。
当今皇上秦洵乃大行皇帝之七子,生母丽妃乃先皇后亲妹,因先皇后无所出,赵家便将幺女亦送入宫中,丽妃姿容绝色,入宫后宠冠后宫,不到一年便诞下一子,两年后又诞下一女,十年间一直荣宠不衰,秦洵被养在皇后膝下,若是没有永昌十年那场赵氏通敌卖国案,他本该被立为太子。
因为此事,赵皇后和丽妃相继薨逝,秦洵从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落尘埃,在宫中受尽冷眼,遭人欺凌,无人瞧得起他。
在先帝众多皇子中,他原本是最没希望继承皇位的那个,谁也没料到他能在残酷的夺嫡战争中脱颖而出,永昌二十年废太子秦淳谋反,他与大将军杨显风里应外合,带着三千私兵杀入皇宫,活捉废太子,救下垂危的皇帝,此后便顺利继承了皇位。
秦洵为人果决狠辣,杀伐决断,又兼资文武,知人善任,在朝堂上恩威并施,经过他两年的治理,宸国官员大改奢靡之风,吏治逐渐清明,同时外患已被击退,国家才有安定之象,谁知废太子余孽死灰复燃图谋造反,他掀起了血腥残暴的剿灭之举,故而众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是明君,有人说他是暴君。
如今这个人就在她眼前。
他不是要召见自己的夫君么,怎么来这里了?
刹那间思绪纷涌,宁悦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双膝弯曲,款款下拜,她道:“臣妇给陛下请安。”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娇嫩,就像春雨滴入梦中的声音,让秦洵心底生出了几分恍惚,他按住心尖上的颤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宁悦兮今年十八,他记得她十五时身量便如现在这般高挑窈窕,秾纤合度,往姹紫嫣红中一站,瞬间能将其他人衬托成庸脂俗粉。
她将头埋的很低,从秦洵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衣领处一截雪白的粉颈,和鸦青色似镀了光一般绸亮的头发。
秦洵并不能满足于此,他垂眸睨着她道:“宁氏,抬起头来。”
宁悦兮将头缓缓抬起来,长睫掀开,仰起脸,正对上秦洵的眸光。
她目光平静的打量他,秦洵的轮廓俊美似往昔,长眉凤眼,高鼻薄唇,他的脸曾是众皇子中最为出众的,五官完美的无可挑剔,皮肤偏冷白,折射出来的光比月光还冷。
脸还是那张脸,不过如今他身上穿着四团龙袍,天子威仪令人俯首,这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和她记忆中那个谪仙般清孤的男人已经判若两人了。
宁悦兮不知他为何会来偏殿,不过她一个外臣女眷与他单独在这里见面终究不妥,她垂下眸光,色淡淡道:“听闻皇上要见的是臣妇的夫君,夫君在正殿相候,请皇上移步正殿。”
虽说,曾经她爱这个男人不可自拔,两年的时光她已经学会慢慢的放下,如今再见到他,内心已归于宁静。
秦洵得知她已入宫后,朝会都没上完,丢下群臣便来了这里,这两年来,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她相见的画面,再见到这张魂牵梦绕的脸时,他觉得自己濒死的心又开始蓬勃的跳动着。
两年不见,她的五官长开了不少,越发明媚娇妩,眉心一颗胭脂痣娇艳欲滴,一对眸子极黑且亮,璀璨如明珠,嵌在莹白如雪的脸上,容光逼人。
可这“夫君”二字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他浑身血液浇的冰凉。
秦洵不由冷笑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垂眸俯视她,他道:“朕要见的是你。”
宁悦兮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内心忽又多了几分忐忑,脸上却不显,她道:“皇上,臣妇已有夫君,和您私底下见面很是不妥,请陛下放臣妇出宫。”
秦洵轻轻一笑,眉眼间的色似怀念,似回味,他道:“你从前与朕私底下见过那么多次,现在说不妥,是不是晚了些?”
宁悦兮词穷,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他们之间早就形同陌路,如今旧事重提有何意义?
见她不语,秦洵忽然轻声道:“夫君,你唤的是苏停云?”
宁悦兮见秦洵明知故问,微微蹙眉,是他先冒犯她,那她也不必客气。
莹白的小脸上透出一丝愠色,她抿着唇道:“臣妇与他拜过天地,他自然是臣妇的夫君。”
秦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起来,倾身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脸,声音从齿缝 中蹦出来:“告诉朕,你为何要嫁给他?”
他曾跟她说过,他一定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同时也在心里发誓,若能登上帝位,他一定会让她做自己的皇后,可为什么,她不能等他?
宁悦兮吓了一跳,她的手腕扭了两下,急的小脸绯红,眉眼间的胭脂痣如同一滴血快要浸出来,她咬了咬红唇道:“皇上,请你放开臣妇。”
秦洵不仅没放,反而手又捏紧了几分,他冷着脸:“朕不放,回答朕。”
堂堂一国之君,这等行径,跟地痞无奈有什么差别,千娇百媚的眸子狠狠瞪过去,没好气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爱他。”
这句话对秦洵来说,无异于剜心,黑眸中暗流汹涌,他满脸阴郁,声音森寒:“朕以为,兮兮心里爱着的男人只有朕一人,只有朕才配做你的夫君,原来你早就变心了。”
秦洵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他脸上满是怒意,说明他已经怒到极致。
有些话两年之前都已经说清楚,她并不想再重复,可皇帝陛下似乎很健忘。
反正已经惹怒他了,宁悦兮也不管不顾了,她语气不耐道:“皇上,过去就当臣妇年少无知……您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如今臣妇已成亲,皇上也有了三宫六院,您何必在纠结过往之事。”
再说了,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亏,是她先爱上他,虽说她当时被人下药,做出投怀送抱这等羞耻之事,可就算没有药,她心里也是愿意的,最后被无情抛弃的也是她,他一直是赢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