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厅里摆的花花草草实在太多了。又是夏季,葱郁时节,各类花香混在一起,像半吊子调香师胡乱堆砌的劣质香水,嵌在一股夏季独有的厚重感中,让宋意情喘不过气。她叫人来搬走,又将门窗都敞开片刻,气味散去后,才获得片刻的清静。再与几批客人寒暄结束,她筋疲力尽地斜靠在椅子上,拿把团扇扇风。姿势一点不雅观,脚跟还从鞋里探出来放松。无人对此提出异议,好似司空见惯。韩异廷经过时,见她这样不庄重,向她投去笑容,还轻巧地出了声。他正要说些什么,又被后方的人叫住。他只好投给她一个遗憾的眼,转身应付。
他送来的凉茶喝空,宋意情想找地方续杯,手还没抬至空中,小厮出鬼没,提着壶给她斟满。宋意情还在琢磨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又轻飘飘地溜走,侍奉别的宾客去了。
大厅衣香鬓影,如珠环绕一周后,从门口的接待那取来登记册。自从宋夫人知道宋意情独自接待过程谦行后,便放心地将更多事交由她办,还说若有不清楚的问如珠就好。她这个丫鬟细心又体贴,常常能考虑到宋意情所不能之事,很多时候她不仅把如珠当个助理,更当做一种依靠——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她们只是雇佣关系,连主仆情谊都谈不上,如果如珠选择背叛,自己定死无葬身之地。她不知原主信任如珠多少,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她对所有人的感情都要预先打个问号。将死之人身边,哪能有一个人可以百分之百信任。
宋意情接过如珠递来的册子,到场的嘉宾都亲笔签名,附上入场时间。有些人只是晃晃便离开了,另一种字迹在后方记录了离场时间。那字是如珠的,宋意情认得出来。她不由得瞥她一眼,后者只是双手交迭在腹前,保持那样的姿势站立。
有些受邀却未到场的被红圈标注出来,还有些是蓝圈。
见宋意情翻得疑惑,周围人不多,如珠附耳解释,红色圈上的人曾与宋家往来甚密,这次却不打招呼便缺席,蓝色是从前少有交情,邀请试试的。简单来说,一方是突然疏远,一方是毫不买账。至于这两种人日后要如何处理,全看宋意情的决定。
她翻弄翻弄,才交涉过,许多名字都仍记得。宋意情看到一行空白,既没有被标红,也没有被标蓝,问:“那祝娴呢?”
如珠面露难言:“祝小姐仍未到。”
像是要故意打破她这句话,门口忽然传来声音,不算高调,但足以让宋意情听见。
“祝小姐到了。”
还不等她放下茶盏,身披黑色罩纱的女子下了车后,提起裙角疾步奔入。她的罩纱上缀着斑驳,在礼仪厅的光照下,折射不偏不倚的细碎白闪,静如星海粼粼,动若湖海波澜。遮住半张脸的黑纱也盖不过眸中粲然,霎时让其他宾客的服饰显得过于低调,就连宋意情都逊色叁分。她低头打量一番累赘的衣物,再比比祝娴的,望见她的脸庞时,眼光闪动。
没想到她拿到的剧本竟是如此标志的一个美人。
可惜还没开场就穿越到这个地方,亏了。
宋意情还在想七想八,祝娴已弯腰到面前,捧起她的一双手:“情情……你可还好?”
被这样一双灵动的眸子盯着,就算是同性,宋意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倒是还好。”祝娴的手心细腻柔嫩,被她捏着,像泡在温水之中,指甲修得恰到好处,十指圆润饱满。不知道民国时期有没有指甲油,宋意情没在房间里发现,但感觉祝娴的指甲表面像刷了一层,晶莹透亮。
坐到佣人送来的椅子上,知晓她失忆,祝娴再言:“前些日子听说你给我打了电话,但我在城东处理些事物,一时抽不开身,总惦记着来看你。收到你发来的葬礼请柬,便抛下手头杂事,忙不迭地赶过来了。你还适应,想起来些什么没有?”
与别的宾客不同,祝娴没有拿花草,她带来的慰问礼由随身的仆从交给如珠,收纳到仓库。
“没想起来多少。”宋意情只能低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