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世了。」
在有如大厅般华美宽广的寝殿里,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是个雄性,看起来像个高大的人类,但头上生着一副狼耳朵,他的死状甚惨,下半身全血肉模糊,腹部爆开,鲜血和精液和内脏横流一地,血泊中淌着一条尾巴。
数名魔族围绕在尸体旁,或有兽型、或有人型,他们有人手中拿着文件,有人拿着医疗器具,有人拿着扫帚等清理用具,唯一共通的是,他们的眼都很麻木。
「今年第六个了。」一头狼人跪下来,用手抓起染满精液和鲜血的脏器,「幸运的是,只要再献上一个王妃,今年的祭祀就结束了。」
「……没有哪个魔国是把王妃当消耗品在使用的。」另一头龙人推了下眼镜,「按顺序,下个献祭王妃的氏族是我们龙种了。」
「找个奴隶献上吧,王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贵族。」狼人厌恶地皱起脸,「对那位大人来说,不管什么种族,我们全都一样是劣种。」
「说话小心点,要是传到王耳里要怎么办?」龙人压低声音斥责,「你还想让叁千年前的『灾害』再重演一遍吗?」
「没事,王才不会在乎劣种说了什么。」狼人丢下脏器,起身,「把尸体收拾掉,血迹都清干净,不要让王回宫的时候还看到这些不堪入眼的东西。」
下完令,狼人和龙人等身穿华贵衣袍的走了,一些下仆装束的上前来清理尸体。
他们将脏器扫进畚箕,分解尸体装进布袋,来回洗刷满地的鲜血和精液,重复数遍直到异味消失。这繁复的清理程序本该耗费一整天,但即使是年岁尚浅的牠们,在这短暂的几年间也已经历数十名王妃的死亡,这让他们清尸的动作变得非常利索,不用一个小时就将尸体完全收拾干净,然后仆人们也很快散去了。
在第五魔国,魔王的寝宫是没有任何魔族想踏族的地方。
自叁大氏族年轻有为的新生代兽型将破败不堪的魔国重新建立以后,叁千年来,成千上万名人型魔族被献祭至此,讨好牠们形同「大灾害」般的魔王,然后在交媾中死去。
第五魔王是最糟的王,牠非但不治理自己的国家,甚至亲手毁灭它,成为整个国家中最严重的威胁。叁千年前那些为了反抗魔王而在灾害中死去的魔族们,如今都成为故事里的英雄,在第五魔国的吟游诗人口中暗地里流传歌唱。
然而,即使是这样暴虐又无能的王,在其他魔王眼里却仍保持颇高的评价。
治国严谨的第四魔国之所以长年以来与第五魔国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甚至在灭国之后不吝相助,也完全是看在第五魔王的面子上。没有人知晓严厉杰出的第四魔王为何如此重视残暴的第五魔王,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并没有恶魔知晓。
知道的只有魔王本身。
他们从创世之初就存在,在漫长的时光里不曾死灭,他们打造了整个魔界,创造成千上亿的魔族,并且任由魔族自由繁衍,他们的故事多得连自己都记不得。
巨大的银狼站在断崖上,面向血色的大海,海风拂起他的毛发,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丝绸般美丽的银光,也为这幅画面添增了几分哀愁。
须臾,银狼稍稍转头,彷佛察觉到后方异样的气息。
「喂。」他以低沉的嗓音问,「你那是什么丑不拉讥的样子?」
「是人型。」一个冷静的嗓音回答了他,「我试着模拟了。」
「你也在追赶那些荒谬的流行吗?」银狼彷佛对来者的新模样毫无兴趣,冷哼了一声,「竟然胆敢说创世的魔皇拥有人型,真想咬死那些愚痴的盲魔。」
「愚痴吗?」来者发出一声哼笑,「但是那些愚痴的疯子听说现在已经将第七境的国土延伸到星星上了……和还被困在这里的我们比起来是谁比较愚痴?」
来者的口气十分无礼,但毕斯帝并不以为意。
那人走到牠的身旁,在牠的脚边坐下,他十分娇小,甚至可以说只和牠的一根爪子差不多大,娇小得令牠产生自己可以轻易捏死这个小人儿的错觉,然而,牠知道自己无法。
「你是不是又变大了?」彷佛拆穿银狼心中所想,那人问。
牠不愿回话,只是别开了头。
「真可怜。」那人嘲讽似地吹了声口哨,「以前还能在你背上和你一起探险,现在要是你这庞然巨物跑起来,我大概会被吹走吧?」
「……」毕斯帝的眼多了几分哀伤,牠垂下头,问,「你还记得……我们要再一起去冒险那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现在只是笑话而已了。」那狂妄的小人嗤之以鼻,「这片大地上没有可以探险的地方,我们也不是可以随便去探险的身分了。」
「那些时光已经不会回来了吗?」
「很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毕斯帝。」那人回答得很冷静,「叁千年前,你把那些争权夺利到害死你皇后的眷族全都横扫掉的时候,应该就彻底明白了才对。」
毕斯帝又陷入了沉默。
很久很久以前,牠曾与这个小人一起横渡血红的大海,那时,他们高谈阔论未知的土地,眼里散发光芒;那时,牠只是一头和身边这个小人差不多大小的幼狼。
「我到底还要变得多大?」毕斯帝叹了口气,「这副最初的型态现在已经长到这个程度了,后来得到的那两种型态也一样……每个进宫的王妃都在交配途中被我弄死,也死几万个了,我已经受够这种循环……但是……」
「但是身为淫魔的我们要忍住自己的欲望是不可能的。」那人轻声接了他的话,「你已经很压抑自己的欲望了,毕斯帝,淫魔魔王中没人交媾的频率像你那么低的,不管那些劣种在谣传什么,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杀你的眷族。」
即使平时说话的语气相当恶毒,此刻那人的话却使毕斯帝宽慰了许多。
牠有点想用鼻尖磨蹭身边的小人儿,但知道以现在的体型差肯定会把对方吹到悬崖下,于是牠忍住了这个想法。
「这阵子我总是在发怒,动不动就想辗死宫里那些偷偷摸摸的眷族。」牠叹息,「总觉得……只有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会觉得平静一点啊。」
「那是你的错觉吧?真恶心。」那人毫不留情地反驳,「你会易怒十有八九是过度压抑性欲的关系,你还是多去配种吧,管那些爱嚼舌根的劣种要死几个都好。」
知道熟悉的小人又口是心非了,毕斯帝勾起一抹微笑。
牠慢慢瞇起眼睛,和身边的小人一起望着夜晚的大海,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洋的中央,魔皇的盘石就矗立在那里,在那之上有着魔皇的圣殿,那是他们一起成长的地方。
「不晓得路斯还在那里吗?」
「不知道,很久没消息了。」那人摸摸他的毛发,慢悠悠地回答,「之前有听说在流传『守护城堡的海怪』的故事,大概就是指路斯吧?」
「他还真有毅力,从来没离开过那里,小时候我一直觉得他有病。」毕斯帝慢慢闭上眼睛,「不过,要是七千年前没有被召进魔皇殿,我根本不相信陛下的存在。」
「啊啊……到现在还是像梦一样。」
有好一段时间,他们沉默着,享受着海风轻柔的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