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从发顶轻滑到她的颈边,指腹按压住正在跳动的一小块皮肤。
颤动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一时难以分辨,她用力挥开美羽的手。
“一根头发而已。”美羽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手,划开红唇,“替我向sh(h)问好啊。”
sh……sh是谁?
脑海里只有空白回应她。
她跟着美羽走出洗手间,还不等坐下,人群涌上来围走了美羽,夸赞她最近上的一本杂志。
“美羽你也太厉害了,下次就能跟名导合作了吧?”同学的手上展着一本杂志,封面是黑裙红唇的美羽,自信又霸气。
“目标是这个。能不能还不一定。”美羽从手袋取出烟盒。
“好酷啊。”“太美了。”
美羽含起一根烟,眼睛在封面短暂停留,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里,微微扯了下嘴角,眼里堆起嘲讽。和她不经意对上眼后,又替换上更深的笑意。
这种笑容十分眼熟,她本能地觉得是危险的信号。
手指忍不住发颤,向下传递到胳膊。
被说中了。恐惧是蛰伏在身体里的一根长线,即使因为任何去掉头尾,却不曾消失。
她感觉另一个她从身体里抽出一点,要迎着美羽的微笑走上前。好像这样,今天以来的某些怪异的不安分的心绪才能平稳下来。
“你到底怕她什么?”她就要顺向某种持续已久的惯性,突兀的声音硬生生地切断它。
有人站到她身边,她转头,陌生的男人直视聚会的中心,“白石美羽。你怕她吗?”
不知道是因为昏沉的头脑还是灰暗的心情,他的面容和表情在眼底糊成一片。
“你怕她吗?”他转头,又问。
她没答话。
牵强的陌生感让她感到不自在。哪里都不对劲。
他不再追问,从怀里掏出名片递给她,“愿意聊聊吗?”
津田真树。供职于某家周刊杂志社,自由写作者。
并不是认识的人。
“大概几年前,七年前吧,你们高中有人给某几个很有名的周刊杂志提供过资料。”
卡片被她捏出一条褶皱,他看一眼,“关于松本幸果的。写的真精彩啊,真是不得不佩服同行们的笔力。”
她的嘴唇动了动。
“连照片都提供了。”他笑着看向吵闹的人群中心,“明明是被警察保护的受害者,只因为是犯人的家属,几篇文章后变成了助纣为孽的杀人犯之一。她这几年应该过得不好受……”
聚会喧嚣的笑声和亮光让她无处躲藏。她觉得手心痛得要命。
过了一会儿,她挤出声音:“……您想做什么?”
“重写一篇报道,还原大部分真相。”
她呆立了多久,也许有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幻觉,她听见身边不断传来的各种声音。隔着遥远记忆的名字立在期间,串起所有:
“她很怪异啊。所以她父母是什么邪教团体的主犯什么的完全不怪。”
“一想到和她做过同学我就觉得很可怕。”
……
“不觉得很厉害吗,和新闻人物曾经成为高中同学什么的,我每次换一个地方,都用这个故作寒暄开场白,说‘你知道吗,我是都高毕业的哦’这样就一定有人来问她的事情。”
“喂,也别说得跟搞笑短剧的开场白一样。”
“你这个吐槽不错,要不要和我组队去参加m1?”*3
……
“西川老师是为什么啊?”
“男人嘛,到底还是看脸吧。”
“诶,不是吧,你以前可是一直说她长得很丑的。”
……
“死了几个人啊。二十多个还是?”
“不是比这么更多吗?当年新闻每天都是这个,烦死了。最后我们的毕业旅行也没去成,成田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说‘什么都是我的错,松本同学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恶心死了。”
“因为这个所以今天的聚会才没叫他吗?”
“不知道。这次同学会干事不是白石她们吗?不过我记得……她好像也很讨厌成田。就那个事后,成田不是没大脑地让我们一起去看望休学的松本吗?还说要捐款。后来课间我看见白石去教导主任那里打小报告。”
“……像她会干出来的事。家境那么好,做什么不顺利啊,小明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当上了。”
……
句子在脑海里串起一些零星碎片。
血腥的。沉寂的。无声的。
它们“呼啦——”向她飞来,急速掠过之后是大段空白,头痛更加严重。
他摊开她握得越来越紧的手,拿走皱成一团的卡片,替换上新的,“选择权在你。”
锋利的卡侧再次划开手时,他已经不见,像是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来去都无声。
卡片背后是地址和时间,笔触熟悉地朝下延伸着。
不协调感把迷糊的记忆空白扯出一点口子。
然后越扩越大。
他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清晰地停留在耳边:“浅见小姐,你不想赎罪吗?或者……你不想报仇吗?”
他到底是谁?
她看向人群中的美羽,这次,她顺从身体的惯性,朝她走去。等着跟她交换le,存下那一串陌生又熟悉的数字。
另一只手悄悄按向背包内侧摩挲,几乎是瞬间,血珠在手心滚落。
“怎么了?”美羽仰头看她。
她慌张着隐去吃痛的表情,手心抵着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锋利刀尖,以此来获得一些力量。
“……没事。”
融进浓重夜色的男人叹气,屈起食指,敲一下长方形的表盘。他从外套内侧拿出一支钢笔,舒展皱成一团的卡片,划下重重的一笔。
*1:鼻子和花在日语里发音都是はな(hn),这里渡边想借此做冷笑话。
*2:ダチョウ倶楽部。由叁人组成的日本着名搞笑艺人组合,有很多经典段子,例如两个人吵着吵着架然后突然亲吻。
*3:m-1グランプリ,日本吉本兴业主办的日本漫才比赛,通称“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