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一仰头,语声利落,“我嫁了人,就不是漕帮的大小姐了!?”
曹生色一凛,低低应了声“是”,便小跑转身而去。
含钏在心里盘点了如今用得上的人手——今日之事,阴谋的气息太浓,徐慨养着的死士不能见天日,漕帮的人只能敲边鼓,不能做主力...
含钏再看向小肃,“小肃,你吩咐去西山大营,请嫂嫂务必立刻赶回来。”转向李三阳,“李大人,请您整合王府的护卫人手,派人去京兆府尹报案,一旦王府的人受到攻击,叫京兆府尹即刻出动,该压案的压案,该送审的送审...还有,请孙太医来给薛老夫人诊个平安脉。”
含钏越说越顺,李三阳脊背陡然挺得笔直,作势轻挽袖口,大声道,“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王妃!您放心!有微臣挡在身前,任谁都欺不到您跟前来!”
含钏笑了笑。
还不如,她一走出去,人就冲上来撞她...
这样,这事儿就算了了...
她省事儿,京兆府尹也省事儿。
...
胡同里唢呐震耳欲聋的哀乐与人们的鬼哭狼嚎蹿在一起,叫人耳膜震动。
曹府大门紧闭,秦王府大门“咯吱”一声大大打开了。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紧跟着,便是铺天盖地、愈发张狂的哭声、叫骂声和喧杂声。
含钏跨过秦王府的门槛,不急不缓地走到众人之前,甫一走近,便嗅见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含钏一垂眼,是从那口榉木棺材里传来的味道。
再看那口棺材四周淌出或黄色或褐色的粘稠水液,里面甚至咕噜噜冒着泡儿。
就像小只小只透明的小河虾,在滚油中翻覆的样子。
死人都烂了。
活着的人,还因为各式各样的目的,阻止着死者入土为安。
所以呀,鬼有什么可怕的。
人才可怕。
含钏再一抬眸,小双儿与水芳一左一右搬来了一只太师椅、杌凳与茶盅,含钏从容落座,伸手取了茶盅来,拿起茶盖子,一下一下缓慢地将茶沫子刮开,眼看着深褐色的茶汤变得清清亮亮。
众人静了静。
突如其来的美娇娘叫他们一下子愣了。
不是说,今儿个固安县主不在府上吗?!
这人是谁?
盘了头,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美得像个天仙,却通身素净,衣裳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裙子,发髻上也就只簪了一支金簪子,打扮也着实寒酸了些。
而且出来时,这小娘子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不说戴帷帽,连屏风都不摆。
众人面面相觑,莫不是王府里哪个差别得脸的女使?
可哪家女使,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为首之人姓顾,旁人唤他一声顾二郎,在西山大营是油痞蛮横的人物,见这头气势弱下来了,他也来不及多想,一跨步就上了前,高声叫嚣道,“...我们这儿死了人,你们还有心思摆张太师椅坐这儿看戏?!叫固安县主出来!她麾下的人手打死了人!她当缩头乌龟!这就是草原来的秉性!这就是他们草原军的教养!”
顾二郎往地上“啐”了一声,再抬高声音,“女人带出来的兵,就他娘的有毛病!一身娘气!敢出拳头不敢认!真惹了事儿,只会当缩头乌龟!”
刺耳的唢呐声再次响起。
甚至,还有人拿了四五个铜盆,堂而皇之地在曹家门口烧起纸钱来。
一阵风吹过来,纸钱燃尽后的灰吹进人嗓子眼里。
含钏抿了抿唇,茶盅往杌凳上“咔”的一放,垂眸转头吩咐水芳,“去取冰来,棺材都臭了。”
胡同口看热闹的纷纷捂住口鼻,眼落在了棺材上,指指点点道,“...还以为多为死者伤心呢!这么热的天儿,连冰都不放...这心意想来也没实诚到哪儿去!”
不待为首之人说话,含钏清清泠泠地抬起头,语声平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胡同里外看热闹的人都听见,“凡事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如今曹家管事的广进伯去了通州公差,固安县主就在你们西山大营,阖府留下的就一个七旬老人,你们不留在西山大营守株待兔,等着县主,反而把棺材抬在这儿闹,是希望闹得个什么结果?叫老人出来给你们磕头赔罪?还是帮你们抬棺烧纸呀?”
含钏话音刚落,跪着的老人抱着婴孩陡然放声哭了起来,“不是我们想闹!是你们着实欺人太甚了!我们三郎好好一个人在西山大营服役,谁知道昨儿个来告诉我们,人没了!是被县主麾下的兵打死的!那几个兵骄纵得很,直说背后是固安县主撑腰,还放话谁敢动他们...西山大营的营头不敢动,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可是草菅人命啊!我们只想来求个公道!”
老妇人老泪纵横,抱着婴童,朝含钏连磕三个响头,“您一看就是贵人娘娘,求求您高抬贵手!甭欺负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了吧!求求您给个公道吧!”
老妇人话音刚落,便将手撑在孩子脑后,俯身朝曹家的墙撞过去,“老身以死求个公道!”
含钏还没说话,小双儿“咻”的一下蹿了出去,一把将那老泼妇卡住。
含钏紧紧抿唇。
这就像一出好好彩排过的戏。
老妇负责哭,西山大营的“同袍”负责闹,其他的人负责敲边鼓。
一口一个“欺负”,一个一个“撑腰”,一口一个“草菅人命”...
这分明就是想把曹家和固安县主钉死在仗势欺人的耻辱柱上!
“啪!”
含钏手一把拍在杌凳上,顺势站起了身,眼眸一扫,“如今日头渐大,请这位老夫人和婴孩去‘时鲜’坐一坐,叫伙计上两盏清火解郁的冬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