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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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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钏埋着头,拿手背粗糙地抹了把眼睛,开口,声音极为沙哑,“奴不比主子爷,奴的命还没有这玉坠子值钱。”

含钏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低着头,两行泪疯狂向下落,“被记载在册的宫人若病死、被打死,宫里只会赔给家里十两银子,若是犯了错本就该死,家里不仅一两银子都拿不到,反倒有灭门之灾...”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奴只能拼命...”

徐慨看着含钏,看着这个红肿的脸都挡不住清丽灵气的小姑娘,垂着头,任由眼泪砸在地上。

他极为敏锐地感知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刻骨的伤心。

可...就为了这只葫芦玉坠?

徐慨面无表情地递给含钏一张帕子。

含钏如被烫着了,眼赶忙从那帕子上移开,将玉坠子往怀里一塞,埋着头,囫囵福了个礼,声音喑哑,“时辰不早了,奴...奴还有事...主子爷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往后...”含钏突兀地止住话头,顿了顿,再深福了礼,慌乱逃窜。

徐慨看着小姑娘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外走的模样,蹙了蹙眉,随从已经回来了,双手呈上了一件东西,在徐慨身边附耳轻道,“...那人还抢了小姑娘一支金钗子...”

徐慨掂了掂重量。

这金钗子...大概能买三个葫芦玉坠...

这个小姑娘却单单为了葫芦玉坠不要命...

徐慨双眉紧蹙,抬头看过去。

光下,小姑娘的身影很单薄,满青的宫装在她身上被穿得翩若拂柳。

第一次见她,她拿石头砸死了一个太监,第二次见她,她拿小刀扎瞎了一个太监,她还为他煮过一盅菌菇肉沫粥...

徐慨将金钗握在手里,开口淡淡地,“把这两具尸体沉湖了吧,和上次一样。”

第二十七章 发毛咸菜

含钏一路扶着红墙挪回耳房,耳房静悄悄的,东西厢房的灯尽数歇下,黑黢黢一片。

含钏用尽气力推开耳房的门,克制地喘着气儿,外房两个小丫头已经睡下,传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含钏长出一口气,拉起隔开内间和外房的布帘。阿蝉听见声响,睡眼朦胧地提着烛台,趿拉着鞋起来瞅,一见含钏满身满脸是血,手上还握着小刀,一声惊呼,“这是怎么了!”

含钏赶忙嘘一声,有气无力道,“别声张...”

是,出宫前夕出事,千万别声张,一声张,出宫的事儿指不定就化了!

阿蝉赶忙把布帘子掩好,轻手轻脚地拿暖壶冲了两盆温水,含钏艰难地漱了口,连漱几口都是鲜红鲜红的血水,抹了把脸,阿蝉帮着擦了擦身上,一边擦一边极力克制住惊呼,“怎么那么多伤...左脸全是疤痕...这是怎么了?”

含钏摇摇头,扯出一丝苦笑。

怀璧其罪,齐大非偶。

吴三狗毕竟死了,和阿蝉说那么多,反倒把小姑娘吓着。

含钏摆摆手,“路上遇到了不长眼的...我把他解决了..”

阿蝉发出一声敬畏的喟叹。

不知咋的。

自从钏儿突然患上心悸胸口闷痛的毛病后,整个人就不一样!往前只是杀鸡利落,现在杀人也利落啊!手起刀落手起刀落,那两小太监的舌头就没了!如今已经成长为随手解决掉不长眼的能干模样...阿蝉突然对含钏出宫,膨胀出无限信心。

阿蝉又拿了红花油帮含钏揉了腰,脸上的伤没法遮,只能取了井里的冰水捂住消肿,没一会儿就到了后半夜,含钏压根睡不着,躺在炕上,仰着头紧盯纸糊的窗外,隐隐约约见着几盏随风摇曳的灯笼,烦躁地闭上眼,一闭眼眼前就出现徐慨在光后的那张脸,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感叹和怪的情绪,怀兜里硬邦邦的,是明儿个出宫的板子,含钏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头——无论前尘往事,无论今朝纠葛,该散的都要尽数散去,既已强求改变,又何必留恋。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鸡鸣声把含钏吓了个激灵。阿蝉特意告假为含钏送行,还在内务府借了一柄铜镜,给含钏细致地上了胡粉把伤口遮住,还好含钏年纪轻,一夜过去几乎都消了肿,只有青一块紫一块或是血痂,拿粉盖住都好办。

小秋儿请针织房的小姐妹做了一件如今时兴的窄褙镶双斓边靛青祥云的裙子,白四喜一早等在了宫门口,上下都打点到了位,白爷爷杵拐跟着含钏从内膳房跑内务府跑内门,最后将含钏送到了武门内。

内膳房的小太监和宫人们特意在内门等着,有的小宫人送一张手绢,有的塞了小碎银子,住在含钏外间的香穗红着眼眶递给含钏一个小罐子,“钏儿姐姐,里面是我腌的咸菜,我大约是盐没放够,口子起了白毛儿,应当是不能吃了。但是我实在没啥东西送得出手啊...”说着香穗便哇地一声哭出声。

也不知是在伤心长毛的咸菜,还是伤心没东西拿得出来,还是伤心含钏要走了..

一行人都红着眼眶,就属香穗哭得最伤心,哇哇的声音响彻武门内门,含钏哭笑不得。

宫女放归,是喜事儿,也是伤心事儿。

放归的三百宫女,背着包袱排成两列,挨个儿递牌子、核身份、在手臂上摁戳子,大家伙都埋着头,跟着前面的步伐向外挪,含钏手死死拽住包袱裹子,手上被印了一个鲜红的章,有点像猪皮上合格的戳子...含钏觉得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点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盖了章的猪皮。

武门的大门被“嘎呀”一声打开了。

含钏身边有老宫女一下子呛哭出了声。

含钏突然眼眶发酸,回头望去。

红墙绿瓦,纵横耸立的檐角,隐没在人群中牵挂着她的那些人儿...

含钏拿手背抹了把眼睛,跟随人潮依次向外走,身边压抑的哭声越发多了。

人真是怪。

在这高墙内,一门心思想出来。真出来了,却又有止不住的不舍和牵挂,和对未知的恐惧。

京兆尹的人守在武门外,挨个儿翻包袱对文书,一个乌纱帽上绣着三道浅缘色丝线的六品武官产正对着含钏的文书册子,“贺含钏,山东青州寿光人士,乾佑十年入宫,年十四,内膳房热菜局甲字号二等女使...”念了念,让含钏将自己的包袱打开,挑着看了一下,见着一套保存完好的单丝罗綉石榴花褙子,小小的,像是四五岁的小姑娘的衣裳,挑起来问,“这是啥?主子赏给你的小衣裳?”

含钏低着头,“官爷说笑了,是奴穿进宫的衣裳。”翻出袖口指给武官看,“您看,袖口绣着‘贺’字”又翻出衣襟口子,“这儿绣着‘含钏’两个字,连起来便是奴的名字。”

武官点点头。

有些宫人入宫入得早,便将早年间自个儿入宫时的东西都留着,也是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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