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闲话碧茹没有听见,她一心只顾着追卓枝,可是卓郎君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男子,她一路小跑,竟差点没追上,迫不得已,她出声唤道:“您且等等!妾是碧茹!”卓枝站定,碧茹终于行至进前,她上气不接下气歇了歇,说:“郎君可有什么要紧事?是求见殿下吗?”
卓枝迟疑的点头。
碧茹环视四周,附耳上前:“今晨殿下为张辅国扶灵送还故里,算算时间,这会已经出了京畿之地了罢。”
天际积雨云更是沉重,眼瞧着就要撑不住雨滴,只等待最后一根稻草压上,瞬间就会倾泻而下。鸣钲之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像是紧促的鼓点促人前行。卓枝骑着马一路不停向潼关狂奔,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东宫一行车马劳顿,行官道,路途不便;她独自一人,轻骑快马抄近路,算算路程差不多应该汇合于潼关。
倘若她不能将刺杀之事告知他,那么等到三月后,甫一抵达灵州,他就会遇刺,届时再说什么都晚了。
再快一点。
她握紧缰绳,无声的催促,骊马也好似明白她的心意,一路上奋力疾驰,她沿着车辙马蹄印一路追逐。乌云终于承托不住欲坠的水珠,一场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像石子似的砸向她,雨点越来越密集,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暴雨如注,她眯着眼睛终于瞧见潼关城墙一檐半角,暴雨行路艰难,说不得东宫他们一行暂时停在潼关避雨......卓枝握紧缰绳拨转马头,快马行至隘口,城墙上的士兵挥旗大喊:“城下何人?速速呈上通行文书!”
卓枝迎着暴雨向上看去,潼关一如往昔,不见任何旌旗,也不见什么车马帐篷。通行文书,她自然没有,总不能东宫尚未行至潼关?她心中怀着微弱的希望,掉转马头向着不远处山坡行去,山路泥泞难行,骊马暴躁仰颈不前,卓枝将缰绳绑在树上,径自步行,冒雨上山,又费了好些功夫,她深一脚浅一脚终于爬上山坡。
她探身一望,只见一条大河浩浩荡荡,波浪翻卷着沙一路向东奔涌而去,入目所及处山连山,峰连峰。此时正逢暴雨,河水更是浑浊不已,惊涛拍岸险绝至极,卓枝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身畔巨树,勉力向着河那边望去,依稀看得见赤色旌旗。
卓枝揉了揉眼睛,等再度看又好似什么也看不清,她干脆爬上树,居高望远,这才看得清楚对岸旌旗微显。一种深深地挫败感涌上心头,她坐在树杈上,有些茫然的想没有文书,她不能出关,毕竟潼关自古有险路,两岸峡谷高绝,只能从关口过。
可是退一万步讲,她如今回上京,就算想法子弄来了通关文书,她也没法追上东宫一行。除却知晓目的地是灵州外,他们一行如何前行,她更是无从得知。灵州正值叛乱剿匪,此去一路更不知还要经过多少关隘,她又从何处得来通关文书呢。
上次远赴玄缺,也是因了她身上有东宫令牌,自可通行无阻。如今她不再是东宫伴读,自然没有什么出行特权......
天渐渐放晴,暴雨过后,她鼻端嗅到阵阵草木清香,空气也变得明亮,她毫不费力便能见到河畔那端,旌旗飘扬似是队伍重新启程前行。河水依旧浑浊不堪,浪潮却变得温柔,一波波潮水抚过岩岸,又退回河中。
卓枝高声喊:“殿下!”
她又喊:“燕同!”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山谷河畔之间,河岸那边自是依旧听不到,队伍渐渐前行,最末一点赤色旌旗终于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河畔对岸队伍冗长一眼望不到头,当前身骑白马的,一身明光甲的男子驱马靠近东宫,他问:“殿下,此时已是戌时过半,方才过河避雨已是耽搁了好半晌,今朝我们需赶到通榆治下度夜。”
东宫勒马止步,他若有所思的回望,却只能看见暴雨洗礼之下满山愈发苍翠,更远处潼关城墙高伟,牢牢占据着要道屹立不倒,他声音很低,似是自言自语:“孤仿佛听见有人唤......”
黄维德驱马上前,落后东宫一个身位,只与明光甲的将军并行,他笑着说:“皇天之下哪有人敢高呼您的姓名?许是河流拍岸,山谷中的风声所致吧。”
东宫不语,强行压抑心中那不属于自己的微末慌乱,再度回首望了一眼潼关,而后挥鞭打马上前,一行长队浩浩汤汤随之前行。山色愈发清翠欲滴,夜幕悄然来袭,一盏冰轮缓缓升起,高高的悬挂在天际,清辉遍洒潼关,夜晚明亮至极,行路甚至不需打灯笼。
伴着月光,卓枝终于狼狈的走下山坡。
骊马百无聊赖靠着松树小憩,听见她走来,兴奋地打了个响鼻,踏前几步凑上来。山间泥泞不已,她已是满腿泥,马更是无法前行。这会就算回到上京,也不能进城,干脆就在此地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她顺着来时路慢慢回转,不知行了多久,依稀看到远处有烛火闪烁,她牵着马缓缓靠近,就瞧见几个草寇围着辆青蓬马车,车上一个身着道袍的娘子,手中握着一把短弓,双方似是对峙良久。看样子草寇只待对方箭尽,便会一拥而上。
卓枝虽然有点武力值的优势,但实则不善与人对战。她隐于树后悄悄靠近,拾起几支短箭,凝屏息,猛地投掷出去,几个草寇纷纷倒地立扑,唉声连连。卓枝这才走上前去,卸了他们手脚。她手上忙碌,没注意到那道袍女子惊喜的情。
道袍女子说:“你,”
声音有点熟悉,卓枝回首诧异道:“傅夫人。”她一出声就心生后悔,傅夫人是上次应娘子书斋外救她时自报的家世。若说她真正与应娘子相见,应道介绍的是家中守寡的长姐。虽说都是同一个人,但是两边介绍不同,她这一唤出口,不就承认了她识得傅夫人,承认她就是书斋外那个女郎了吗?
应娘子迟疑片刻,眼中有着淡淡的关怀责备之色,她道:“夜色深沉,你个小娘子又换上阿兄衣衫,竟还往深山野林里跑?”
卓枝干脆顺着她的意思,解除了男装大佬的状态,低声道:“夫人也......”应娘子环顾四周,忍不住笑了:“你可有地方去,我家就在这附近,若不嫌弃,请在家中暂居一夜吧。”她看出卓枝有些迟疑,特意解释道:“我是寡居之人,家里没有儿女,只有几个仆妇和看门赶车的车把式。”
应娘子说的宅子就位于潼关二十里开外桃花村,距离这里不过几里路,不多时便来到了宅子。卓枝一身狼狈,应娘子热情招呼:“你先换上我的衣裙,你身上的衣服交由仆妇洗干净,明日正好换上......你换好衣衫等着会,你淋了雨身上正冷,我吩咐厨房下碗酸姜汤饼。”
应娘子的衣衫大多都是素色,毕竟她是寡居,又是信道。卓枝衣衫沾满泥点,又混着雨水,实在狼狈不堪,她也不再扭捏,三下五除二换好女冠袍,又挽了个道髻,这才拿着衣服出了房,心里念着应娘子指的那处,将衣衫送过去。
仆妇腼腆的接过脏衣,说:“夫人已经将饭端去屋里了。”
卓枝急匆匆的走向房间,拐角处躲闪不及,撞上一人。她吓得后退几步,那人却站的稳稳的,他躬身行礼,见到卓枝的面容,他礼行了一半,愣在当场,他深吸一口气:“花卿?”
这种遇到熟人撞破身份的事,卓枝竟然也不如何慌张了,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了,她也拱手行礼:“应修撰。”
应道沉默不语,他没有看卓枝,只是看向院外连绵群山,低声问:“殿下知晓此事吗?”卓枝一时尴尬,方才的淡定全然没了,竟不知怎么回答,又听他接着问:“那,婚事如何......”
——“我和他谈什么婚嫁之事!”
应道这才回首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难道是为了东阳王世子的事?”
卓枝色容色难堪,她立即否认:“不是,不是那些事。”应道揉了揉眉心,苦笑着想这分明就是承认了,他静默片刻,思量着说:“你若是有什么担忧,我写信递去灵州。”
——“刚才人还在,如今,你这儿郎子怎么回来了!”
原来是应娘子去房间寻卓枝不见,出来找人,却遇上他们。应道坦然自若,上前一拜:“阿姐,路上暴雨,您又急于山中救病。天色渐晚,您身边只有绿夏老刘,我猜测行路不便,这才特意从上京赶来。您这一路可好?”
原来应娘子连夜出城不顾危险竟是为了瞧病。
应娘子有些窘迫,她看向卓枝,递给她一个眼,避而不答:“你还不速速退下,今夜去邻家暂居吧,这里不方便。”
应道并不反驳作揖称是,转身便欲退出小院。
他不能走,今朝已然见到她,万一日后他说了什么,该如何是好。
卓枝上前几步拦住他,她欲言又止:“我,我的事,你......”
月光清亮,光辉明亮的使人能看清楚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应道端视着她,轻而易举便能读出她心中的隐忧,他清润的眉目微微皱起,苦涩难掩,那一瞬间他心里感到许多异样的情绪,纷乱复杂,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似往常般温和:“花卿,我们是好友,今日已是很晚,你安心歇下。明朝一道回上京,路上再谈。”
第110章 世子颈侧有两颗小痣……
俗话说立秋之后还有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