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们情骑快马行官道一路畅通,半个多月便回到上京。今天正是抵达上京的第二日,甫到京中,东宫便接了传召急急入宫。原想着今日能见,却没想到连半个影子也无。
内侍监王德全高声唱喏:“拜!”
众臣皆着礼服面朝五凤楼齐齐作揖,长长一拜,顿时衣摆纷飞宛若五色海。大昭群臣衣饰约莫分五色,卓枝年少却穿一袭五品绯袍。那是念在此次功勋卓绝,圣人早与昨日便命人赐下绯袍并金嵌玉蹀躞带,以昭示圣宠优渥。
很快献虏议事结束,卓枝却被王德全留住,两人一道行缓缓来到太真殿。圣人少见的和颜悦色,赐热茶,问了几句伊智逐那日的事,又夸赞她年少英雄。茶汤之上热气仍袅袅,圣人已然撂下茶盏。
见此,卓枝长揖告退。
至于保泉那件事,已经由方馨禀告高将军谋略深远,便是与她全然无关了。卓枝并不计较,这是最好的结果,任务圆满完成她不引人注目。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示您:恭喜玩家官职升级,是否查看?”
升职?
卓枝回望太真殿,心道难道圣人已经下达旨意?她暂时不予查看,缓步迈下高阶,王德全笑着问:“圣人遣奴婢相送。在这先给您道一声喜,特来向小侯爷讨个赏钱,也算沾沾喜气。”
卓枝佯装不察,疑惑反问:“王公公真是说笑,何喜之有呢?”
王德全一扬浮尘,躬身请:“想来圣使已至府中,县主娘娘素来担忧郎君,如此可算是放下心来了。”王德全果然一路相送,不多时回到建宁侯府,只见那圣使已经等待多时了。卓枝迈步上前客气道:“有劳公公。”
圣使缓缓绽开长卷,朗声道:“圣人令,卓二郎年少英雄,于万敌之中取鞑靼汗王头颅,真乃将门虎子!授执金吾参军,游击将军,又赐绯袍玉符,金带玉带各一,黄金百两并丝绸绫绢各二十匹......”
卓枝领旨谢恩,寿春县主面带欣慰笑意,命左右递上缂丝荷包,她盈盈一拜,口中却为难:“儿郎不孝,远行战场徒惹爷娘担忧,可否有劳公公请圣人收回赏赐官职之意......”
圣使吓了一跳,连赏钱也不敢接,侧身避过,看了眼王德全。王德全不着痕迹扶起寿春县主,他接过荷包叹:“县主娘娘说的什么话!儿郎如此成器,便是其他爷娘拜佛上香求不来的!何况圣人金口玉言,哪能收回!”
寿春县主还欲再言,王德全却避之不及早早告退。
府门闭合,卓枝慢慢回身望着寿春县主。她自离开上京远赴海宁之后,至今已经有将将一年未曾见过母亲,可是此番见面又是这种情况。她垂下眼睛,害怕从寿春县主眼中看出失望之色。纵使强出头这事有许多缘由,她什么都不能说。
卓枝想或许应由高九郎或者是其他谁拿下伊智逐。只是那时她一想到成阳残破不堪,一想到石头坡那夜尸横遍野,便被愤怒控制心......卓枝讷讷:“阿娘,我,”她话音未落,寿春县主已然揽住她的肩,细细拂过她的眉眼,心疼的说:“花卿,消瘦了些,行军艰苦。”
寿春县主揽着她回到清和堂,庭前石榴花树枝繁叶茂,已然可以看出花开之日将会何等繁茂。寿春县主遣散了身后侍婢,两人就这样站在石榴树前,庭中宽阔一览无遗。寿春县主说:“早在你们离开海宁时,二娘子留书一封,那之后我便知你的去向。”
卓枝点头。
寿春县主掐掉几片发黄的叶子,又说:“圣人赏你的尽是虚职。方才我做出种种姿态,也是为了要圣人知晓从前你不成器之行,并非我故作纵容。只是拿自家孩子没办法,宠溺骄纵有着你来罢了。”
“他,素来多心。若花卿有意朝堂,此后这般事端不会减少,你的身份恐怕难以保全。纵是圣人不治府中欺瞒之罪,但你朝中一展宏图定不可能。此次你讨了巧,正好在你灭杀汗王前后,荧惑移位,圣人平生最忧心旁人说他不是圣人明君,因而你这番作为为他解了烦忧。”
“执金吾参军不过是官荫之位。虚衔而已,不过有了这般头衔,花卿便可穿绯袍佩蹀躞金带,从前花卿不是很是喜爱蹀躞玉带吗?这也算得上是好事。”
卓枝低声说:“阿娘,我无意涉及朝中之事。等上京有些事了,我还要回海宁去。”寿春县主摇头,叹道:“花卿,等秋天吧,这段时日锦衣卫自会盯紧府中,不是好时候。”
盯紧府中?
难道是她的事引发的?
她正欲直言,看向四周仍是闭口不言。卓枝快走几步推开门扇,见到屋内与从前一般无二,她压抑着心酸,回身坐在榻上:“难道是我的事?”
寿春县主把玩着红如牛血珊瑚珠,闻言微微摇头,说:“与你无关。都是你哥哥,这一年里不知缘何他与肃王牵扯甚深,圣人对肃王友爱有之,警惕有之,这一来一往便是牵扯到了府中。”
卓泉和肃王?
肃王不是要造反吗?
卓泉和他牵扯在一起做什么?他们俩非亲非故的。说实话阿兄读书努力,性格温厚。在上京城他身份不高不低,肃王为何要拉拢他呢?
她又想起去岁东宫似曾说过肃王狼子野心,要她多加小心的事,难道说的便是此事?寿春县主担忧她路途劳累,便吩咐瓶儿准备热水,等她沐浴更衣之后好好休息,晚间再行叙旧。
卓枝反倒是睡不着,她此刻迫切的相见东宫,她想知道那时肃王与大兄之事是否已现端倪?
可东宫此时正在远去长真观的路上。
荧惑之事虽毕,但圣人仍疑心上天欲降灾于他,便勒令东宫代替君父前往长真观潜心斋戒修道数日,以求上天免去责罚。因而东宫回到上京,不仅没受到分毫封赏,反而直接打发去深山之中替君父赎罪。圣人此举,难免有些不近人情。
圣人自然知晓这事不可对众臣直言,便说东宫孝心可嘉,径自斋戒祈福。众臣又是纷纷夸赞东宫纯孝,这是后事暂且不表。
应道听闻东宫回来后,便一直等待在东宫詹事府。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又听内侍来传:“殿下即刻启程前往长春观斋戒修道。”应道点首示意,他起身望向青窗外远处山影重重,心中反复思虑此事。
内侍传话声远远传来:“宋大人,应大人正等在厅中。”
长春观之行,宋三郎未曾同去?
脚步声愈发近了,应道站起身,一整衣袍拱手道:“三郎。”
宋秀文掀帘而入,他作揖回礼,面上挂着疲倦之色,他喝了半盏茶:“应兄,这次玄缺之行有些紧急,战事催的急不消说,”他向上拱手示意:“上遣方馨赴玄缺调查荧惑之事,便是万分麻烦,又是借机攀扯殿下......可说起来也怪了,卓二郎这小子!方馨都写好了折子就等着上递,这时卓二郎射杀伊智逐的消息传回玄缺,那阉货气的摔了一套价值千金的琉璃盏。”
宋秀文面上挂了笑,他起身倒了盏茶递给应道:“若非这一箭,殿下可就不是回长真观斋戒了,恐怕还得留在边关全当移祸。”他讥讽道。
应道饮了口茶,不悦道:“慎言。”
移祸之事,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史书有云成帝三年荧惑守心,帝忧心遂决移祸于长子,皇长子不眠不休不寝不食,最终竟是活活饿死的。自然成帝之事多由史家贬斥,提及此事难免不被认为腹诽毁谤之罪。
宋秀文轻慢的点头,因此次东宫很快便能归来,他心中还算喜悦:“至于那件事,玄缺城内殿下爱愈甚深,两人同吃同住。再说卓二郎是殿下身边一枚福将,如此也没什么,等日后过些年,这份情谊便淡了。”
应道重重放下茶盏,面带怒容,正色道:“宋秀文你果真糊涂至极!殿下是君,你我是臣。劝诫君当有所不为,是为臣的本分。此事便伤及殿下清名,岂不如白璧蒙尘?何况二郎年少不知事,怎能走向歧途,史书后人如何评说?市井坊间如何唾骂?”
宋秀文被他一通斥骂,撂下茶盏心中生怒,他拱手冷嘲道:“应大人好一番胜气凌人。我的确好,你究竟是为了殿下清名,还是为了他卓二?想必你心里清楚!”他说完话转身即走,也不想再多争执。
应道敛容色不变,慢慢拾起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