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眼晶亮地看着书生利落的拔毛去爪,将其开膛剖腹后掏出内脏,抹了整身又塞了不知什么东西进去。接着他用新鲜的荷叶裹住鸡、糊上湿泥后埋入地里,升起火堆。
然后书生转头朝我笑,背着火光我只见着他森森的白牙。
他说:「现在可以开始画了。」
我像小奴婢般在他左侧打下手,时不时被书生嫌弃;小婧荡幽幽飘在他头顶,间或轻笑私喁。「不公平!为什么她不用摆姿势?」我把笔掷在地上、戟指小婧,凶巴巴地问书生。
「作画讲究意在笔先。况且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书生慢腾腾拾起笔,上上下下逡巡了我一圈,然后用一种似怼怒又似嘲谑的复杂目光直视着我。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可却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他看我就跟我看鸡似的,我觉得还是别在这当头跟他顶嘴,免得被小婧看笑话。
——连个人都摆不平,枉费做妖!
书生很认真很仔细的帮小婧画像。很快,画就完成了。画里,月夜下的小婧美得空灵出尘,在槐树下轻盈翩舞。慵垂颈,懒倾腰,乌发流泄满地,微露出半张侧颜,似羞还怯、眼波流转,含喜犹怨??我以为自己眼花了,画怎么可能会动。我眨眨眼、又眨眨眼,嗯,眼睛果然花了。
总之,这画极美,画里的小婧美得全不似尘世中人。也对,她本来就不是人。
趁书生没注意,我刨开土挖出鸡躲到树后享用。嘴里啃着鸡,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偷听他们两个讲些什么。小婧可别把我同她说的书生的坏话也跟他说了啊。
小婧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嗓音又媚又糯的,还不时发出轻灵的娇笑。我忙抖了抖落下的疙瘩。
怪,我还以为她最讨厌书生了不是?每回荡秋千总爱絮叨着:「负心多是读书人??负心多是读书人??负心多是读书人啊啊啊——!!」尾音飙得又高又尖,吵得我睡不着觉。啊啊,我怎给忘了,小婧以前也是人,人最善骗,所以她也爱骗自己。嘴上说讨厌,其实心里巴不得多喜欢呢!什么嘛,当鬼就该有鬼样,否则像什么样。
哼!什么画好是因为题材好、画美未及姑娘美??认识书生这么久,从没听他同我讲过这么恶心巴拉的话!还没一起玩儿前,倒是曾见他把一干大姑娘小媳妇迷得脸红智昏、围着他团团转。看来他不只会哄人、也挺会哄鬼的,怎就不会哄哄妖呢?我恶狠狠地撕咬了一口鸡,颀长的脖子再也承受不住的「咔」地发出脆响,鸡头跌了下去,骨碌碌在地上打转。
他们又讲了会话,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凑在耳边才能听清楚的悄悄话。我听不清他们讲了些什么,反正我也不、稀、罕!大方妖不和讨厌鬼、坏书生计较!
不久后讲话声又恢复了正常音量。书生说他要告辞了。小婧说要送他。他说不必,「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此夜与姑娘虽是初识,犹如故人归矣!在下幸甚,万不敢劳烦姑娘,望自珍重。」书生又掉书袋,他竟然知道小婧爱吃这套!话说小婧也是矫情,她明明不能离开那颗歪脖子树,送什么行?给他送终还差不多!哼!!
书生唤了我几声,我不理他。小婧也跟着叫,差别在于一个唤「妖精」、一个叫着「小狐狸」。我被吵烦了,没办法,只好从树后探出个后脑杓,恶声恶气问:「什么事?」
「天快亮了,我们要回家了。」书生的声音非常温柔,听来深情又诚恳,我几乎认不出他是在跟我说话。他走到我面前,拨掉我手里的鸡架子,用脚掘了个坑,连着鸡头一块埋了;又从怀里掏出巾帕擦净我的手、拈起衣袖揩拭我的脸。「方才你不嚷着腿酸累了吗?来,我背你回去。」他背着我蹲下身,手在腰后交迭,作势要背。
书生脑袋坏了不成?还是小婧迷了他的魂?
我扭头瞄了小婧一眼,小婧似乎很开心,满意的直点头。看上去比我还殷切,不断挥手示意我扑上去,像是恨不得立马把我往他背上扔一样。
啊啊,我弄反了,原来是书生迷了她的魂。
话说我何时说过腿酸累了这话了?我自己怎么没印象??这桃花林可是我老窝,成天跑个百来趟都不可能会累??啊啊!他又撒谎!!污蔑妖的名声,臭书生坏书生,嘴巴迟早烂掉!这话骗鬼去吧!
「小狐狸,累了就快回去歇息吧,有空再来看我。」
??小婧,我不怪你。
他仍蹲着等我,我莫名的就是不愿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梗在喉间。「你自己回去。我回窝里陪姥姥睡。」
「可我不认得路。」书生轻声说,嗓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儿委屈有些儿迟疑,他侧头望了我一眼,耳朵都红了。啊啊!他装羞涩个什么劲啊?!又在骗鬼了!
小婧再看不下去,直接刮起道阴风将我送上他背。书生抓我腿的手劲大得可怕,果然是假的。唉唉,回去又得倒霉了。
直到我们走远,耳畔还传来小婧幽幽的嘱咐:「路上小心??莫忘了??」
果不其然,那天我根本没得睡。书生回家后就把我吊了起来,双手连着双脚被反捆在身后,丝绳缠绕着腰臀肩胛一直拉到梁上,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串粽子??或者东坡肉、烤乳猪之流。总之,他玩得开心,我可是累坏了。全身都疼,特别是颊腮下颏,唇僵舌麻,喉咙都肿了,合不拢嘴;害我镇日话也说不清,只能喝糖水!呜呜,我的鸡??讨厌的心机的爱欺负妖的说翻脸就翻脸的白昼宣淫的臭书生坏书生!咒你早晚磨成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