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主子再怎么不对,也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议论的。他胡乱转了话题:“唉, 只希望老爷不要打大小姐才好,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
承志闻言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打大小姐?”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时站起身来。
“就……承志少爷你昏迷了,老爷让人去把大小姐叫过来了,就在正厅说话呢。”小厮不甚确定,“应,应该不会对大小姐动手吧?我就这么随便一说……”
他随便一说,承志却不能随便一听。
义父还在气头上,教训他时,丝毫不手软。长安是个姑娘,又怎么能受得住鞭笞?
他不是把事情自己一力承担下来了吗?义父又叫她过去做什么?
“不行,我得去看看。”承志胡乱套上衣衫,起身就走。
小厮忙不迭阻拦:“承志少爷,万万不可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承志哪里还能待得住?他只说一句“不碍事的”就匆忙往正厅而去。
小厮心下犹豫,待追上去,又不太敢,一晃的功夫,就只看见承志少爷的背影了。
定了定心,小厮干脆先收拾这盆血水和帕子。
刚到厅堂,还没进去,承志就听到了长安的声音:“爹,你不同意这婚事也行啊,那我不娶他就是。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让他放弃入嗣而已……”
承志本来头脑有些发热,听闻这话,心一震,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使得他整个人都被冻住。
她说,她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让他放弃入嗣……
不喜欢。
为了让他放弃入嗣。
其实类似于这样的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那天在青松园,他也曾亲耳听她对表妹说。
他当时冲动之下,还质问她,却被她强吻。他意乱情迷,自然也就无心再深究。他在这段感情里,时常患得患失,觉得她对自己不太像对心上人,可他总下意识地找理由。
可这会儿居然再次听到了这种话语。
前段时日,他一直在两难选择中痛苦挣扎,为此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在安城陈家时,他最终决定背叛义父,义无反顾地和她在一起,为此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心甘情愿承担义父的责打。
而她告诉父亲,不喜欢他,她只是为了让他放弃入嗣许家而已。
承志感觉胸前一阵窒闷,心痛如绞。他耳朵嗡嗡嗡直响,仿佛有无数人拿着铜锣在他耳边狠命地敲,吵得他脑袋发疼。
他一时竟分不清,胸口和后背,哪里更疼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承志才扶着墙站好,耳朵里那巨大的轰鸣渐渐散去,厅堂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听到他的意中人倔强地说:“父亲再过继,那我就再阻止,直到你决定不再过继为止。反正同族里那些人,应该都出五服了。”
承志思绪飞速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阻止?怎么阻止呢?都出五服了,是什么意思?
是……像阻止他那样吗?
也说喜欢吗?
承志知道他不该想的,可他此时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他心脏跳得厉害,眼前阵阵眩晕。厅堂里对话断断续续,可他不敢再听下去,更没有上前的勇气,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当自己并没有来过正厅。
承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没有目的,不问路径,不知不觉竟到了门外。
门口的小厮见他情有异,喊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回答,仿佛根本不曾听见一般。
小厮揉了揉眼睛,承志已隐入了人群中。
正厅里,许敬业险些气晕,喝了女儿递过来的茶水后,心情倒是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看着不知怎么,竟像是多了一些老态。
许久之后,他才说了一句:“你就那么不想让我过继?为了不让我有嗣子,你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许长安见父亲被气得不轻,也有意放低了姿态。毕竟气他不是目的。把他气成这样,更不是她的本意。
她点了一支安香,半蹲在父亲身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叙起了旧情:“爹,你以前一直很疼我的啊。吴富贵还时常说羡慕我,说我们父慈子孝。我记得你说我晚上去书房看书辛苦,就特意让人把青松园里,三间房屋打通了给我用,留一间做书房,比你住的还气派……”
她父母之间感情不睦,但在她身份暴露之前,父亲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许敬业双目微阖,听女儿提起旧事,他也不由地心绪复杂。
是啊,他曾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他觉得自己做人做事都挺失败,唯一成功的地方就是有了个远胜于他的好儿子。虽说他希望承志给他做嗣子,可他更希望长安就是儿子。
这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也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
可她怎么能这样?!
“爹爹疼我,我对爹爹也是一向敬重孺慕啊,否则那天在药王庙我不会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就怕爹你受伤……可爹你对我的态度,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我那时候差点没命啊!”许长安眼眶通红,“是,我不该跟我娘一起瞒你,可就因为我是女儿,过去十五年的情分就一点都没有了吗?爹,血浓于水,我才是你最亲的人啊。”
许敬业眼微动,药王庙的事情倏地浮上脑海。
儿子舍命护他,他当时的确也感动的。可那感动和担忧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了。
许长安心里暗叹一声,晓之以情后,就是动之以理了:“你既然看重承志,那我招他为夫婿,过得两三年,生下孩子,开口学说话就叫你祖父。你说金药堂传子不传女是祖辈的规矩,可你还好好活着呢,哪就需要传给谁了?我不过是帮着打理罢了。等过个一二十年,你孙子长大,祖父直接传给孙子,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啊。”
其实这道理,她之前就试图同父亲讲过。只是那时他们剑拔弩张,说不上几句就争吵起来。
也就是今天父亲被气得有气无力,连句话都不想说了,才能安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