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当年那姓陶的小女孩,与那清风城许氏家主的儿子,两人性情如何,你要是愿意听,我这会儿就能与你说上十几件小事,家风熏陶使然,半点不令人意外。如今的正阳山,不再是李抟景在世时的正阳山,也不仅仅是李抟景一兵解便再无人压制的正阳山。如今是一洲即一国的更大形势,你我需要考虑如何掐断大骊宋氏与正阳山的香火情,如何将正阳山与众多盟友切割开来,如何在问剑之前捋顺正阳山内部三大山头的利益纠缠,看清楚所有祖师堂老祖的秉性人品,推断大敌临头之际,正阳山的压箱底手段。先想好这一切,你再出剑,就能够让敌人难受百倍。出剑后,不光是伤在对方体魄上,更是伤在对方的心上,两者天壤之别。一个修士受伤,闭关养伤而已,说不定还会让正阳山同仇敌忾,反而帮着他们聚拢人心士气,可若是出剑精准,伤及一人数人之外,还能够殃及人心一大片,到了那个时候,你我哪怕已经痛快出剑,酣畅收剑,正阳山自会人人继续揪心十年百年,自有十人百人,替你我继续出剑,剑剑伤人心。”
刘羡阳笑了起来,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就从半个哑巴变成半个絮叨鬼的陈平安,他突然莫名其妙道:“只要你自己愿意活着,不再像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那样,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多大的事情,那么你走出骊珠洞天,就是最对的事情。因为你其实比谁都适合活在乱世中,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
陈平安有些着急,怒道:“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刘羡阳笑着点头道:“听进去了,我又不是聋子。”
陈平安喝了一口闷酒。
刘羡阳打趣问道:“这些年你就一直琢磨这个?”
陈平安没好气道:“练拳修行都没闲着,然后只要闲着没事,就琢磨这个。”
刘羡阳伸手指了指酒碗,问道:“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
陈平安只是双手笼袖,不知不觉,便没了喝酒的想法。
刘羡阳笑道:“你真的理解正阳山和清风城为何会如此吗?”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讲?”
刘羡阳反问道:“为何为己损人或是不利他人?又或者一时一地的利他,只是一种精巧的伪装,目的是长远的为己?”
刘羡阳又问道:“又为何有人为己又为人,愿意利他?”
刘羡阳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排斥世道,一个亲近世道。前者追求功名利禄,追求一切实实在在的利益,十分务实,哪怕许多追求之物,是凡夫俗子眼中高不可得之物,其实依旧只是实在了低处,是一种先天的人心,但正因为低,故而实在且牢固。后者则愿意为己的同时,心甘情愿去利他,因为务虚,却虚在了高处,对于世道,有一种后天教化后的亲近心,以割舍实物、利益,以实物层面的损失,换取内心的自我安定,当然也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归属感,正因为高且虚,所以最容易让自己感到失望,虚实打架,总是前者头破血流居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前者坚定认为世道不太好,不如此便无法过得好,而后者则相信世道会更好些。所以答案很简单,正阳山和清风城的练气士,看似是修道之人,其实所求之物,不是大道,只是利益,是比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更高一些的实在之物。练气士的一层层境界,一件件天材地宝,可以实化显化为多少枚仙钱,一个个身边人,在心中都会有个价位。”
最后刘羡阳说道:“我敢断言,你在离开骊珠洞天之后,对于外面的读书人、修道人,一定产生过不小的疑惑,以及自我怀疑,最终对读书人和修道人两个大的说法,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排斥心。”
陈平安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刘羡阳这一番话,让陈平安受益匪浅。
不愧是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多年的读书人。
刘羡阳举碗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碗,忍不住抱怨道:“不行不行,装不下去了!”
陈平安一头雾水。
刘羡阳继续以言语心声说道:“这些话,是有人让我转告你的,我自己哪里会想这些玩意儿。那人说你听过之后,对两种人都会更理解些,心境会轻松些,对世道更有希望些。至于那人是谁,陈老先生没讲,也没让我告诉你这件事,让我就当是自己的读书心得,说给你听。我估摸着这么念你好的,又能让陈老先生帮忙捎话的,应该只有那位文圣老爷了吧。这位老先生,也是个妙人,有次去醇儒陈氏那边游历,偷偷摸摸见了我,故意说自己是来这边瞻仰陈氏祠堂的外乡人,然后拽着我在江畔石崖那边,聊了一个多时辰。说是聊天,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念念叨叨,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客套话,就坐在那儿骂了大半个时辰的陈老先生学问如何不够高,亚圣一脉学问如何不够好,唾沫四溅,那叫一个起劲,还劝我不如改换门庭,去礼圣一脉求学拉倒,差点就要被我饱以一顿老拳。”
说到这里,刘羡阳抬起一只手,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按下去,笑道:“见我抬手后,老先生便笑呵呵按下我的手,说道:‘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给个面子。’那一次我与文圣老先生聊得很投缘啊。”
陈平安揉了揉额头。
这种事情,自己那位先生真做得出来。估计当年北俱芦洲剑修跨洲问剑皑皑洲,先生也是这么以理服人的。幸好文圣一脉,大师兄左右,齐先生,哪怕是那位国师崔瀺,都不这样。
陈平安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的学生,崔东山。
这次醇儒陈氏游学,陈淳安能亲自赶来剑气长城,陈平安相信崔东山一定是做了点什么的。
只是这种事情,无须与刘羡阳多说。
能够与刘羡阳在异乡相逢,就已经是最高兴的事情了。
陈平安举起酒碗,问道:“走个?”
刘羡阳摇头道:“不喝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我们游学这拨人,都住在剑仙孙巨源的宅子里,我得赶过去了。先前放下东西,就急匆匆去宁府找你,只瞧见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说你多半在这边喝酒,宁姚应该是那老嬷嬷找来的。”
刘羡阳起身笑道:“不过以后我应该会常去宁府,再拉你来这边喝酒,因为连同陈是在内,我那几个朋友,都不信我认识你,说我吹牛不打草稿,把我气得不行。我就不明白了,认识陈平安,怎么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难道不是陈平安认识刘羡阳,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吗?”
陈平安起身,笑道:“到时候你只要帮我酒铺拉生意,我蹲着喝酒与你说话,都没问题。”
一个去孙剑仙府邸,一个去宁府,会顺路一程,两人一起离开酒铺。离开之前,刘羡阳没忘记捡起地上那些酒碗的碎片,默默念叨:“碎碎平安。”
随后走在那条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刘羡阳又伸手挽住陈平安的脖子,使劲勒紧,哈哈笑道:“下次到了正阳山的山脚,你小子瞪大眼睛瞧好了,到时候就会晓得刘大爷的剑术,是怎么个牛气。”
孩子桃板和少年少女一起望向那两人的背影。
好像今天的二掌柜,给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但是还挺开心。
倒悬山。
北俱芦洲出身的剑仙邵云岩站在一处园圃内,那根葫芦藤竟然已经不在。
因为在水经山卢穗与太徽剑宗刘景龙从剑气长城返回后,来此道别,邵云岩就将这件天地至宝交给了卢穗,甚至专门喊上了年轻剑仙刘景龙,让卢穗将那根一枚枚养剑葫即将成熟的葫芦藤送往水经山之外,还交代了卢穗每一枚养剑葫的购买之人,再请求刘景龙帮忙一路护送。卢穗自然拒绝,哪怕邵云岩与她传道恩师不是仙道侣胜似眷侣,但终究门派有别,她卢穗又是晚辈,哪敢擅自收下如此重宝。但是邵云岩执意如此,不容卢穗拒绝,卢穗只好战战兢兢答应下来。若非身边站着个刘景龙,卢穗就算答应下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返回北俱芦洲,这等仙家至宝,牵扯天数命理极多,玄之又玄,卢穗即便是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一,根本不觉得自己“拿得住”这份道缘。
邵云岩最后与卢穗笑道:“帮我与你师父说一句话,这些年,一直想念。”
今天的邵云岩破天荒离开宅邸,逛起了倒悬山各处景点。
几个嫡传弟子,都已经携带春幡斋其余重宝和各种家底,悄然离开了倒悬山。
其中有一个,兴许是觉得天高任鸟飞了,试图联手外人,一起追杀卢穗和刘景龙。
邵云岩没有去管,由着那个人心不足的弟子杀心四起,反正福祸无门惟人自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边境没有与严律、蒋观澄这些年轻剑修一起去往婆娑洲游历,而是独自留在了与春幡斋同为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梅花园子。
一位眉心处点梅花妆的妇人,肌肤白皙,嘴唇殷红,身穿织工精美近乎烦琐的衣裙,美艳不可方物。
她是这座梅花园子的真正主人,只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露面。
边境称呼她为酡颜夫人。酡颜,是一个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名字与美人的姿容,真是两不辜负。
边境虽然对于男女一事,从无兴趣,但是也承认看一眼酡颜夫人,便是赏心悦目。
浩然天下总计有十位夫人,足可让山上仙都会浮想联翩,心摇曳,为之倾倒。竹海洞天的青山夫人,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可算其中两位。
这些夫人,又有一,因为她们皆是山水祇、精怪鬼魅出身。
酡颜夫人与边境在一座水榭中相对而坐,她手中把玩着一只梅花园子刚刚孝敬给她的仿攒竹笔海,以贴黄手艺贴出细竹丛丛的景象,疏密得当,巧夺天工。竹黄全部来自竹海洞天,价值连城。
酡颜夫人笑道:“这么怕死?”
边境点头道:“我其实还好,很想与林君璧一起去城头看看的。只是另外那个,道道,非要我躲躲藏藏,说是算了一卦,不小心些,容易功亏一篑,下场会很惨。”
停了一下,边境问道:“那道新门,到底是谁率先提议开辟出来的?倒悬山那位大天君,又是怎么想的?”
酡颜夫人说道:“这些你都不用管。旧门新门,就算整座倒悬山都不在了,它们都还在。”
边境疑惑道:“竟然还真有剑仙是内应,愿意帮助我们守门?”
酡颜夫人瞥了眼年轻人,问道:“很怪吗?换成是你,一边窝囊死人了一万年,另一边享受着太平世道,还要笑话那些死人,你心里会痛快?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能忍,几十年几百年能忍?脾气好的,能够成为剑仙?”
边境点头道:“换成是我,加倍奉还。”
鹳雀客栈的那个年轻掌柜,世世代代居住在这边,这会儿正蹲在客栈门槛,逗弄一条过路狗。
阳光和煦,晒得懒人更懒,又是一个无聊的太平世道,安稳日子。
倒悬山之外。
那条蛟龙沟,当然不是真的只剩下些小鱼小虾,哪怕对于地仙修士而言,依旧是难以逾越的禁地,只能绕路远行。
再远一些,那座对峙矗立有雨师像和将塑像的宗门,名为雨龙宗,倒悬山上边的那座水精宫,便是它的私宅。
除了最为庞大的雨龙宗之外,广袤无垠的大海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山上仙家,占据岛屿,各有各的荣辱兴衰。
那艘桂花岛跨洲渡船的航线上,其中海上第四景,便是从雨龙宗那两座高达百余丈的金身像脚下豁口,缓缓驶过。
相传那尊双手拄剑的金身将,曾是镇守天庭南门的远古祇,另外那尊面容模糊、五彩飘带的像,则是天上诸多雨师的正第一尊,名义上掌管着世间所有真龙的行云布雨,被雨龙宗祖师重新塑造出法相后,仿佛依旧职掌着一部分南方水运的运转。
这个两对峙的雨龙宗,一直有个历史悠久的古老传统,女子修士挑选仙道侣,是通过抛下宗门秘制绣球,谁抢到谁中选,但是地仙修士都断然无法凭借通术法去强取豪夺,可一旦上五境修士出手,那就是挑衅整座雨龙宗。
十余年前,有个福缘深厚的年轻练气士,乘坐桂花岛经过豁口,恰逢雨龙宗仙子丢掷绣球,偏偏是他接住了,好似飞升一般,被那绣球和彩带,拖曳飘然去往雨龙宗高处。不但如此,这个男子又有更大的修行造化,竟是与一位仙子结成了山上道侣,这等天大的机缘,天大的艳福,远如东宝瓶洲老龙城都听说了。
这个名叫傅恪的年轻人,不愧是与雨龙宗有缘之人,原本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修士,不承想修行了雨龙宗祖传仙法后,步步登天,不但抱得美人归,还顺利跻身了金丹境,成为雨龙宗历史上破境最快的地仙。年轻人到底是在山脚摸爬滚打过的修士,登高之后,待人接物,与雨龙宗出身的修士大不相同,便更被器重了。
今天傅恪来到一尊像脚下,登高望远,眉眼飞扬。短短十数年,一个囊中羞涩的年轻人,脱胎换骨,成了仙中人。
雨龙宗不允许外人登岛,有曾经共患难的修士朋友慕名而来,傅恪便会主动去接,将他们安置在雨龙宗的藩属势力那边。朋友若是返乡,就赠送一笔丰厚盘缠,若是不愿离去,傅恪就帮着在其他岛屿门派寻一个差事、名分。
有雨龙宗师兄想要去剑气长城游历,结果被师长阻拦,喝闷酒的时候,傅恪也会陪着,话不多说,只是喝酒。
这些年当中,风光无限的傅恪,偶尔也会有那恍若隔世之感,时不时就会想一想昔年的惨淡境遇,想一想当年那艘桂花岛上的同行乘客,最终唯有自己,脱颖而出,一步登了天。
但是傅恪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小疙瘩,那就是听说当年那桂花岛上,在自己离开渡船后,有个同样出身于东宝瓶洲的少年,竟能在蛟龙沟施展通,最终还没死,赚了偌大一份名声。不但如此,那个姓陈的少年,竟是比他傅恪的运气更好,如今不但是剑气长城,就连倒悬山水精宫那边,也流传着许多关于此人的事迹,这让傅恪在言笑自若或是为文圣一脉、为那年轻人说几句好话的同时,心中多出了个小念头,这个陈平安,干脆就死在剑气长城好了。
傅恪自然与那人无仇无怨。
那人死了,世道依旧该如何就如何,还会如何?
傅恪微微一笑,心情大好,转身离去,继续修行,只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了元婴修士,未来雨龙宗宗主的那把椅子,就离着自己更近一步了,说不定将来我傅恪还有那机会,多出一位剑气长城的女子剑仙作为新眷侣。
殊不知。
大道之行也。
水草茂盛,游鱼无数,甚至还能养出蛟龙。
天时运转,水一干涸,便要悉数曝晒至死。
当陈平安重返剑气长城后,选择了一处僻静处,负责守住长度约莫一里路的墙头。
一般而言,玉璞境剑仙之下,唯有元婴剑修才有此待遇,能够单独出剑,镇守一方,例如刚刚闭关破境成功的齐狩。
齐狩也一举成为剑气长城这个剑仙坯子大年份,所有同龄人当中,第一个跻身元婴境的剑修。
这是剑气长城的一条死规矩,亦是一种殊荣。
所以哪怕是宁姚,也需要与陈三秋他们配合出剑,庞元济和高野侯更不例外,只不过这几座天才齐聚的小山头,他们负责的城头宽度,比寻常元婴剑修更长,甚至可以与不少剑仙媲美。
陈平安之所以是例外,并且未曾引来非议,因为陈平安不算坏了规矩,他如今还不是剑修,只是一个养了几把飞剑的纯粹武夫。
加上陈平安自己愿意以身涉险,当那诱饵,主动吸引某些隐匿大妖的注意力,宁姚没说话,左右没说话,姚家老剑仙姚连云没说话,剑气长城其他剑仙,自然就更不会阻拦了。
凑巧陈平安和齐狩就成了邻居。
齐狩御剑不停,只是稍稍分心,瞥了眼陈平安。这家伙今天脸上倒是没有覆盖那些乱七八糟的面皮,穿了件自家青衫法袍,外面再加上一件衣坊法袍,将一把剑坊制式长剑横放在膝。当初斩杀离真,为陈平安立下大功的两件仙兵,暂时都没有现身。
如今才是攻守战初期,剑仙的众多本命飞剑,好似一线潮,位于战场最前方,阻滞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然后才是那些漏网之鱼,需要地仙剑修们祭剑杀敌,在那之后,若还有妖族侥幸不死,往往是冲过了第二座剑阵,就要迎来一窝蜂的中五境剑修飞剑,劈头盖脸当头砸下。这本身就是一种剑气长城的演武练剑,从洞府境到龙门境剑修,这三境剑修,哪怕境界暂时不高,却会随着越来越熟悉战场,以及与本命飞剑越来越心意相通,所有出剑,自然而然,会越来越快。
齐狩转移视线,看了眼陈平安的出剑。
陈平安出城与离真一战,齐狩当时正在闭关,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只能事后耳闻,哪怕是齐狩这般心高气傲的剑修,也承认那是件不大不小的遗憾事。
陈平安今天没有藏掖,四把飞剑齐出。好像临时抱佛脚,不知道与谁又学了一门障眼法,四把飞剑,经常变幻不定。上五境和元婴境妖物,当然能够一眼两眼便看穿那些拙劣的障眼法,可只说对付战场上埋头前冲的妖族大军,已经足够了,冲到最前方的妖族,先死剑下,这使得许多妖物前冲依旧,只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步伐阻滞后,很容易吃苦头,结果会被坑得比较惨。
相较于陈平安的凝专注,齐狩阻敌更加轻松,分心无碍战场的走势。
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可谓死伤惨重,不过离着这座城头依旧很远,对于齐狩这种经历了三场大战的剑修而言,应对得十分游刃有余。再者,齐狩本身拥有三把本命飞剑,飞鸢速度极快,单对单,有优势,齐狩以飞鸢杀敌,历来手段残忍,喜好剥离妖族血肉,将其白骨裸露,生不如死。无论是已经走上修道之路的妖族修士,还是尚未能够幻化人形的妖族畜生,只要运气不佳,或是胆敢更换前冲路线,闯入了齐狩的辖境地盘,一律以飞剑飞鸢将其虐杀。心弦最适合持久战,最不怕妖族的皮糙肉厚、体魄坚韧,一些相对难缠的,就交由第二把飞剑心弦去对付,僵持越久,对方胜算越小,因为给了心弦蓄势的机会,就可以比飞鸢出剑更快,并且能够在战场上凭借小天地中细微的灵气运转,自行寻觅敌人的关键窍穴。至于那把最为玄妙的飞剑跳珠,更得了道家圣人的绝佳谶语,“坐拥星河,雨落人间”,与那大剑仙岳青的本命飞剑云雀在天,以及姚连云那把可以造就出座座云海的本命飞剑白云深处,是一个路数,最能够大规模伤敌。齐狩都没有用上那把跳珠,暂时还没必要。故而齐狩虽然才刚刚跻身元婴境,但是守住一小段城头,十分轻松。
一般而言,整体剑修,无论是灵气沛然的剑仙,还是灵气相对淡薄的中五境剑修,都到了需要精打细算的时刻,才开始称得上战事险峻,到时候城头之上就会险象环生,不得不撤出城头之人,或是当场战死的剑修,就会越来越多。
齐狩看了眼远方战场上的遍地尸骸,当年第一次登城出剑,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在战场间隙,就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这些畜生为何不怕死?
有一个剑仙笑着给出答案:没有不怕死的,只不过在蛮荒天下,命是最不值钱的,哪怕修士也一样,除非是成为了剑修,才可以改变命运,变得值点钱,没那么容易死在城头下。
剑气长城与蛮荒天下的攻守战,关键从来不在某一个剑仙出剑的绝世风采,也不在某只大妖惊世骇俗的真身、通,历来就是一个“磨”字,相互消磨的,蛮荒天下是那不计其数的性命,剑气长城则是每一个剑修的灵气积蓄,就看谁能磨死谁,谁先撑不住,就是输。
上一个剑气长城的大年份,剑仙坯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之所以差点满盘皆输,年轻天才死伤殆尽,就在于蛮荒天下几乎撑到了最后。也是那一场惨痛教训过后,赶赴倒悬山的跨洲渡船才越来越多,剑气长城的纳兰家和晏家开始崛起,与浩然天下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大4购买原本剑修不太瞧得上眼的灵丹妙药、符箓法宝,以防万一。
而靠着渡船走一趟倒悬山就可以一本万利的买卖,浩然天下九大洲,出现了一个个崭新的仙家豪阀势力,赚得盆满钵盈,富得流油,其中就有为首的皑皑洲刘氏,此外还有扶摇洲的山水窟,北俱芦洲的琼林宗,东宝瓶洲的老龙城,以及作为一个重要中转枢纽重地的雨龙宗,等等。
隔着一个陈平安,是一个皑皑洲的女子剑仙谢松花,因为去年冬末刚来剑气长城,并无半点战功,一直名声不显,就只是暂住在了城头与城池之间的剑仙遗留私宅,遂愿山房。谢松花几乎从来不与外人打交道,许多热闹场合,也都不曾露面。
当下她祭出本命飞剑后的声势,只能说十分庸碌,飞剑不快不慢,剑光剑意皆寻常,好像就只是刚好能够杀敌而已。
齐狩忍不住看了眼谢松花背后的那只竹制剑匣。
她应该是配合陈平安钓鱼的抄网人,据说只是个玉璞境,这让齐狩有些怪:能够劳驾谢松花倾力出剑,咬钩的定然是一尾大鱼,谢松花即便是玉璞境瓶颈剑仙,当真不会连累陈平安反过来被大鱼拖竿而走?难道这个谢松花是那种极端追求一剑杀力的剑修?这种剑修最擅长捉对厮杀,喜欢与人一剑分生死,一剑过后,对手只要不死,往往就要轮到自己身死道消。这样的剑仙,往往命不长久,所以剑气长城历史上这样的怪剑仙,也有,只是不多。
此时,这段墙头从右到左,依次是齐狩、陈平安、谢松花,各守一地。
三人后方都没有替补剑修。
其间范大澈偷摸到这边一次,没敢多待,放下一壶酒就跑了。
陈平安打开酒壶,小口饮酒,始终关注着战场上的妖物动静。
与齐狩近乎残忍的凌厉手法不太一样,陈平安尽量追求一击毙命,至少也该每出一剑,就可以伤其肉身根本,或是让其行动不便。这也是无奈之事,与离真大战过后,陈平安连跌三境,原本其实还算相当不俗的灵气底蕴,比如水府,就已经不是靠着炼化水丹便能恢复巅峰的,一旦不惜代价,运转灵气,只会涸泽而渔一般,加大水字印原本有机会修缮的裂缝,加速墙壁彩绘水图的剥落速度,水字印下方的那口水府小池塘,也会渗漏。简单而言,若说之前水府可以容纳一斤水运,如今便只有三四两水运的容量,一旦剑意耗费太多,心憔悴,靠着作为压箱底手段的灵气,去支撑起一次次出剑,就只能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如果靠着后天丹药补充水府灵气,水运灵气流散极多,无异于挥霍无度,最终导致一颗颗价值连城的蜃泽水宫水丹收效甚微,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还不算最麻烦的事情。
大炼之后,松针、咳雷即便只是恨剑山仿剑,飞剑的锋锐程度是不缺的,只是少了飞剑那种得天独厚的本命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初一、十五也是如此,是不是剑修,是不是孕育而生的本命飞剑,天壤之别。旁边的齐狩不用多说,三把本命飞剑,陈平安都曾亲身领教过,就只说顾见龙的那把砒霜,因为是一把名副其实的本命飞剑,品秩极高,故而只要伤敌,往往就是杀敌,一旦真正伤及对方身躯,剑意就能够浸透敌人窍穴气府,难缠至极。
只不过解决麻烦,本就是修行。
水府、山祠和木宅三处窍穴灵气即将消耗殆尽,陈平安一边小心掌控着四座关键窍穴的灵气损耗,一边修补每一处根基。例如水府,好似水落石出了,诸多瑕疵反而更加清晰可见,就立即府邸关门,不再动用此处灵气,绿衣童子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当起了缝补匠;木宅那边,有阴芥子驻守;山祠那边,则有金色小人儿帮着巡游。大战紧促,容不得陈平安在城池那边修身养性,那就退而求其次,以战养战,借此机会,主动寻找每一个修行根本的小瑕疵,哪怕如此一来,会使得宁府库藏丹药与那瓶蜃泽水宫水丹效果减少许多,也无须太过计较。
战场杀妖,也能挣钱。
尤其是剑气长城还有个极其有利于陈平安的明文规矩,杀妖一事,同样是一只金丹境妖物,剑仙斩杀,与中五境剑修斩杀,挣钱大不相同,后者收益要远远多过剑仙。
所以陈平安此次是以二境修士的身份,杀妖挣钱。
担任督战官、记录官的隐官一脉与儒家一脉,对此都无异议。
凭本事掉的境界,又凭本事当的诱饵,双方都觉得这是陈平安应得的额外收益。
陈平安看似专注于驾驭四剑杀敌,其实也时不时分心观战两侧。
已是元婴境的齐狩出剑,与先前大街上的捉对厮杀,截然不同。
至于剑仙谢松花的出剑,更加朴实无华,就是靠着那把不知名的本命飞剑,凭锋锐程度展现杀力,倒是让陈平安体悟更多。
陈平安终究不是纯粹剑修,驾驭飞剑所消耗的心与灵气,远比剑修更加夸张,金身境的体魄坚韧,裨益自然有,能够壮大魂魄意,只是终究无法与剑修出剑相媲美。
而妖族大军的赴死洪流,一刻都不会停歇。
所以陈平安需要经常饮酒,酒水里面,大有学问。
一旁的齐狩看得有些乐呵,真是为难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二掌柜了,可别大鱼没咬钩,持竿人自己先扛不住。
但是此时脸色微白的年轻人,眼越发明亮,撇开支撑飞剑长久杀妖有些勉强不提,只说陈平安的那份坚韧,以及处理许多细节的取巧选择,还是让齐狩有些刮目相看。双方虽是差点换命的对手,齐狩倒也不会小肚鸡肠到希望陈平安在城头一伤再伤,最终伤了大道根本。
所以齐狩以心声说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故意放一群畜生闯过四剑战场,由着他们靠近城头些,我刚好祭出飞剑跳珠,收获一拨战功。不然长此以往,你根本守不住战场。”
陈平安如今才是二境修士,连那心声涟漪都已无法施展,只能靠着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与齐狩说道:“好意心领,暂时不用,我得再惨一些,才有机会钓上大鱼,在那之后,你就算不开口,我也会请你帮忙。”
虽说浪费一两颗水丹,甚至是连累四座关键窍穴雪上加霜,使得自己出剑愈难,但是只要能够成功钓上一只上五境妖物,就是大赚。
账得这么算。
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就如齐狩所猜测那般,的的确确就是那种追求极端剑意的剑修,此生练剑,始终致力于一剑过后,天地清明。
老大剑仙挑选了她作为帮着陈平安的抄网人之后,谢松花与陈平安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心。谢松花很实在,开门见山,直言不讳,说她来剑气长城,只是争取拿一两只大妖祭剑而已,事成之后,得了好处与名望,就会立即返回皑皑洲。
陈平安反而安心几分。
齐狩笑问道:“为何不是请那盟友剑仙谢松花帮忙?”
陈平安说道:“欠一位剑仙的人情,不敢不还,还多还少,更是天大的难题,但是欠你的人情,比较容易还。这场大战注定长久,我们之间,到最后谁欠谁的人情,现在还不好说。”
齐狩觉得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厌烦,沉默片刻,算是默认答应了陈平安,然后好问道:“这会儿你的艰难处境,真假各占几分?”
陈平安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还问什么。”
齐狩故作无奈道:“我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身为元婴剑修,暂时无敌手,寂寞啊。”
陈平安笑呵呵道:“我能够让一个元婴剑修和一个剑仙当门,更寂寞。”
齐狩竖起一根中指。
陈平安又抽空喝了一口酒,酒壶是那自家店铺的竹海洞天酒样式,暗藏玄机。
腰间那枚养剑葫内的酒水,融化了一颗水丹,不到危急时刻,不用饮此酒。范大澈时不时送来的一只酒壶,帮着补给灵气,暂时无忧。至于十五方寸物当中的几颗贵重丹药,更有针对性,主要是应对山祠、木宅两处窍穴灵气趋于枯竭的状况。
战场之上,千百怪。
突然便有云海覆盖住战场方圆百里,从城头远处眺望而去,有一粒光亮骤然而起,破开云海,带起一抹光线,再次坠入云海,落在大地上,如雷震动。
有那妖族修士,鬼祟躲过第一座剑仙剑阵之后,蓦然现出真身,浑身披挂银色甲胄,带头前冲,能够弹飞数个地仙剑修的飞剑,在被某个剑仙飞剑击中毙命之前,试图打造出一座不会矗立在战场上,反而是往地底深处而去的符阵。
大妖重光亲自率领的移山众妖,依旧现出一具具巨大真身,在孜孜不倦地丢掷山峰,如同浩然天下世俗沙场上的一架架投石车。
还有那御风而停在极高处的不知名大妖,手持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瓶口倾斜,向下指向剑气长城的城头,便有一条江河倾泻而出,大水如白练,却不落地,与剑气长城的剑气洪流对撞在一起。
有一头在地底深处隐秘潜行的大妖,蓦然破土而出,现出数百丈真身,如蛟似蛇,试图一口气搅烂诸多中五境剑修的本命飞剑,却被城头上一位大剑仙李退密瞬间察觉,被一飞剑击退,巨大身躯重新没入大地。飞剑一路追杀,大地翻摇,地下剑光之盛,哪怕隔着厚重土地,依旧可见一道道璀璨剑光。
还有那四处流窜的妖族修士,躲过了剑仙飞剑大阵之后,置身于第二座剑阵前,蓦然丢出好似一把沙砾的东西,于是战场之上,瞬间出现数百个枯骨披甲的高大傀儡,以巨大身躯去捕捉本命飞剑,一旦有飞剑落入其中,便当场炸裂开来。由于位于两座剑阵的边缘地带,白骨与甲胄轰然四溅,地仙剑修兴许只是伤了飞剑剑锋,可是许多中五境剑修的本命飞剑,剑身就要被直接击穿,甚至是直接砸碎。
日夜交替。
剑气长城无比熟悉的蛮荒天下三轮月,似乎越来越明亮,仿佛月光越来越往战场这边靠拢。
当真正身处战场时,有些剑修,便会浑然忘记光阴长河的流逝,或者是那另外一个极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齐狩看了眼陈平安,提醒道:“小心钓鱼不成,反被耗死,再这么下去,你就只能收剑一次了。”
如果只是寻常的出剑阻敌,陈平安的心损耗,绝不至于如此之大。
这需要陈平安一直心弦紧绷,以防不测,毕竟不知藏在何处,更不知何时会出手的某只大妖,一旦阴险些,不求杀人,只求击毁陈平安的四把飞剑,这对于陈平安而言,同样无异于重创。
陈平安提起养剑葫,喝了一大口酒,悄然说道:“所以双方比的就是耐心和演技,如果对方这都不敢赌大赢大,真把我逼急了,干脆收了飞剑,喊人来替补上阵。大不了不当这个诱饵。”
战场之上,到处是残缺不全的游荡魂魄,不断被剑光搅碎,那是另一种哀鸿遍野的惨况。
无形之中,随着尸骸一次次堆积如山,又一次次被剑仙出剑打得大地下沉,不至于任由蛮荒天下阵师随意叠高战场,那份血腥气与妖族事后凝聚而成的戾气,终究是越来越浓郁,哪怕还有剑仙早有应对之策,以飞剑的独门通,游荡在战场之上,尽量洗涮那份残虐气息,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依旧是难以阻挡某种大势的凝聚,这使得剑修原本看待战场的清晰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这就是在争天时。
反观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冲锋陷阵,越发失去理智,更加不惧死,甚至有越来越多的妖族修士,在它们第一步踩在战场上,就已经有了更加纯粹的死志。
所谓的慷慨赴死,不独是剑气长城的剑修。
于是那位坐镇天幕的道家圣人,便从手中那柄雪白麈尾当中拔出一丝,丢向大地,于是战场之上,便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气象清新。
有一只高坐云海的大妖,好似一个浩然天下的大家闺秀,姿容绝美,双手手腕上各戴有一白一黑两枚玉镯子,内里光华流转的两枚镯子,并不紧贴肌肤,巧妙悬浮,身上有五彩丝带缓缓飘摇,一头飘荡的青丝,同样被一连串金色圆环看似箍住,实则悬空旋转。
见天上下起了雨,她便从袖中摸出一支古老卷轴,轻轻抖开。画中有一条条连绵山脉,大山攒拥,流水铿然,好似以仙人通将山水迁徙、拘押在了画卷当中,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落笔绘画而成。
这只身穿丹霞法袍的大妖,笑意盈盈,再取出一方印章,呵了一口本元真气在印文上,然后在画卷上轻轻钤印下去,印文绽放出霞光万丈,但是那幅原本青绿山水风格的画卷,逐渐暗淡起来。
她将那幅画卷轻轻一推,除了钤印朱文留在原地,整幅画卷瞬间在原地消失,而战场上空,却出现了一幅长达千里,宽达百里的恢宏画卷。不但如此,画卷的灵气铺散开来,试图拦截住那场滂沱大雨。
大雨砸在青绿山水画卷上。
战场之上,再无一滴雨水落地。
但是画卷所绘蛮荒天下的真正山脉处,却下起了一场灵气盎然的雨。
老道人拂尘一挥,打碎画卷,先前一丝麈尾所化雨水,又落在了战场上,画卷重新凝聚而成,雨水又被画卷阻绝,之后画卷再被老道人以拂尘砸碎。
当女大妖身前那印文越来越黯淡无光,最终砰然四碎后,她嫣然一笑,道:“老仙赠礼丰厚,我就不客气了。”
当女大妖再次掏出那枚印章时,一道划破长空的剑光从剑气长城那边轰然而至,她手腕上的两枚黑白镯子,与束缚青丝的金色圆环,自行掠出,与之相撞,迸射出刺眼的火光,天上下了一场火雨。
女大妖虽然挡住了那道剑光,却不得不后撤百余里,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子,还好,只是有些小小的磨损,便不再以画卷阻拦大雨,继续远远观战。
剑气长城那边的出剑之人,是陆芝。
她记住了。
一旦女子记恨起女子来,往往更加心狠。
最终陈平安不得不一口气收回全部飞剑,因为还是没有大妖咬饵上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见状,谢松花与齐狩根本无须言语交流,立即联手帮着陈平安斩杀妖族,各自分摊一半战场,好让陈平安略作休整,以便重新出剑。
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如今的妖族大军,绝大多数就是用命去填战场的蝼蚁,修士不算多。比起以前三场大战,蛮荒天下此次攻城,耐心更好,剑修剑阵一座座,环环相扣,各司其职,而妖族大军攻城,似乎也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层次感,不再无比粗糙。不过战场各处,偶尔还是会出现衔接问题,好像负责指挥调度的那拨幕后之人,经验依旧不够老到。
剑修练剑,妖族演武。
三月当空。
儒家圣人那边,出现了一位身穿儒衫的陌生老者,正在仰头望向那三轮月。
老人正是南婆娑洲第一人,醇儒陈淳安。
陈淳安收起视线,对远处那些游学门生笑道:“帮忙去。记得入乡随俗。”
一群年轻人散去。
同为亚圣一脉的儒家圣人说道:“有不少的读书种子。”
陈淳安说道:“这样的良材美玉,我南婆娑洲,还有不少。”
儒家圣人笑道:“终究不是浩然天下,在这里,要想与老大剑仙说上话,不做点什么,可不行。”
陈淳安点了点头,高高举起一手。
蛮荒天下的天上一轮明月,竟是开始微微摇晃,好像就要被拖曳入这位老人的袖中。
一只拥有王座的大妖,凭空浮现,位于天上明月与城头老人之间。
陈平安重返墙头,继续出剑,谢松花和齐狩便把战场还给陈平安。
刘羡阳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并无言语,也不去打搅陈平安出剑,只是盯着战场看了半天,最后说道:“你只管假装气力不支,都放进来,离着城头越近越好。”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驾驭四把飞剑后撤。
任由自己辖境内的妖族大军,蜂拥前冲。
刘羡阳闭上眼睛,如入梦寐。
齐狩转头看了眼那个仿佛闭眼酣眠的陌生读书人,又看了眼前边乱哄哄的战场群妖。
在齐狩都要打算祭出飞剑跳珠的那一刻,刘羡阳睁开眼睛。
属于陈平安驻守的战场之上,妖族尽死,无一幸免。
便是剑仙谢松花都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刘羡阳。
因为她没有察觉到丝毫的灵气涟漪,没有一丝一缕的剑气出现,甚至战场之上都无任何剑意痕迹。
陈平安小心翼翼关注着骤然间悄无声息的战场,死寂一片,是真的死绝了。
刘羡阳好似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揉了揉下巴,喃喃道:“这么不经打吗?”
就在谢松花和陈平安几乎同时心意微动之际,齐狩低声道:“来了!”
刘羡阳“哦”了一声,背后剑坊制式长剑自行出鞘,划了一道弧而去,空中随即出现一尊不知根脚的金色人,手持那把寻常长剑,去往大地的途中,不断有大道相亲的远古剑意往它身上聚拢。持剑人最终一剑劈下,砸中一道从尸体上绽放后直奔陈平安而来的纤细剑光。那道距离城头不算远的剑光被砸向大地,金身人与剑坊长剑也在空中消散。
谢松花身后剑匣,掠出一道道剑光,去势之快,惊世骇俗,最终将那把妖族剑仙的本命飞剑,成功击碎在大地之下。
谢松花只收回半数剑光,依次藏入剑匣,站起身,转头说道:“陈平安,近期你只能自己保命了,我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然杀不成上五境妖物,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陈平安点点头。
刘羡阳转身向那谢松花走去,好像是要顺势顶替女子剑仙的驻守位置。
陈平安欲言又止。
刘羡阳走过陈平安身后的时候,弯腰一拍陈平安的脑袋,笑道:“老规矩,学着点。”
打从两人认识起,成为了朋友,就是刘羡阳一直在教陈平安各种事情,之后两人各自离乡,一别十余年,如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