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间之事难眠?”郑文声音很轻,让有些不安的少年情绪得到了安抚。
郑林看着脚底下的小狼,他觉得自从自己作出跟随先生的选择而离开了阿惠他们以后,他的人生好像就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岔路口。
往日里觉得还算熟悉的先?生也陌生了起来,周身都是秘密,周围不变得只有一直跟随他的犬良,也只有这只小狼让他感?觉到一丝的熟悉和安全。
“先?生到底为何人,为何又要把我?的名记在郑家的族谱上。”少年看着一直抬头望月的郑文询问道。
他是真的疑惑,“而且这里?又是何处?”他能肯定这里?并非清陵山丘。
郑文目光从前面的眼眸上划过,摇了摇头道:“阿林,我?其实也不知这里?是何处,实际上,在一年前的汉水河畔遇见你时,我?也很?迷茫,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很?多秘密,是不能被说出口的。” 少年愣愣地看着说着这话的女人。今晚的夜色似乎都是清冷的,夹杂着月色都是那般斑驳不清,似乎罩上了一层冬日的冷雾。
郑文的面容在眼上的那层白纱下也变得朦胧起来,情浅淡地就像月下女,往日郑林也看过一些异志中记载的故事,他突然觉得郑文像极了那些故事中的人。
秘地令人彷徨,却又让人向往。
月光下的女人却在说完这句话后片刻又突然问他:“阿林,你觉得阿惠如何?”
阿惠?
少年的智还陷在月色下的那看不清面容的一瞥中,突然被面前的女人如此反问,他一瞬间真的怔了一下,不知先生为何突然提起了现在已经前往栎阳的阿惠。
等对上郑文侧过来的目光,郑林才说,“先?生为何要问我阿惠如何?”
郑文说:“阿林,你说你以后要做大将军,那便是阿惠的臣,我?问你对阿惠如何,你说这是何意?”
郑林沉默,他的心中此时就像经过了一场惊涛骇浪的海浪拍打,他看不见郑文眼底的情绪,只能在对方的面色上寻找结果,可是依旧是无果,先?生心思他一向看不懂,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这般,于是在许久的沉默后,最终他只反问了一句:
“先?生为何就确定最后登位的是汉中王,而不是西楚的楚王和已经掌握了三齐大地的齐王?”
他其实觉得楚王的赢面更大,比起其他的那些诸侯,楚王兵力雄厚,吴中之地起家,世?代为将,比起身世?不显,并没有什么才干的汉中王小他无?疑更看好楚王。 而且就算汉中王再次攻下咸阳,先?生为何又能确定最后登位地一定是阿惠呢,他听阿惠说过,他还有一位异母兄长,那是之前汉中王已故的夫人所生,岁数并不小,一直跟随在汉中王身侧四处征战,比起阿惠,郑林觉得阿惠的那位异母兄长赢得机会更大。
“争夺这天下,光是有实力还不够。”郑文说,“阿林,运气?也很?重要,对于汉中王来说,他很?幸运,他的运气?足够好,而阿惠有刘夫人,所以阿惠的运气?也很?好,他有一位好母亲。”
郑林不懂。
历史的必然性。郑文不知该如何与这位少年讲,历史的大趋势是不会变化的,汉中王为帝是已经注定要成为过去的未来,这些话郑文并不能说的太明白,因为她的存在已经是不合理,说实话,郑文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天底下一个异类一样的存在,人生异,必被诛。
有时候她也会想,不知何时这老天会不会就因为她说的太多泄露天机直接一道雷劈了下来,把她给劈死了,或者因为她对这世?间的一些事施加了干涉,于是不再容她存在于世?。
郑文只能说:“阿林,我?让郑惠把你的名字加在郑家的族谱上,对你只有好处,如果以后你要入世,郑家的那些青年就是你的族人。”
而对于那些郑家人来说,和阿惠和刘夫人有着很?深的渊源的郑林就是一个桥梁,搭建郑家人重新入世进入朝廷的桥梁。如果仔细地查阅史书,你就会发现历史上那些名人大多出自名门望族,家学渊源,也是因为这些被家族倾尽族力培养起来的青年才俊们那些由亲缘关联起来的大族们在历史中才能走的更远。
原本郑文一向鼓励阿林和阿惠亲近也有方面的原因,从听说了清陵山丘的存在时起,郑文就开始在下一步棋,百年前她身边的那些人死去不外乎时因为她的无?能或者说时怯弱,既然如此,为何自己不打造一个家族,一个以自己意愿行事的家族,对于郑文来说,也许这群与她有些联系的郑家人比之清陵山丘的人更为合适,而且,她的身后必须要有一些人为她消除她留在人世?的一些痕迹。
郑文的话音落了,少年就有些安静下来。
她看着身侧面容依旧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男孩的脸颊上甚至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奶膘,突然起了心思,询问,“阿林,你以前的姓氏是什么?”
郑文只是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让一个少年摒弃了自己的姓氏,如今还要加入旁的宗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轻视和侮辱。
郑林动了动脚,踢了一下一直撕咬他脚的小狼,半晌后垂着头说了一个字。
郑文听的不太清,觉得那个字像是从少年的喉咙中囫囵而过,不过她也并不是要问询郑林的姓氏,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询问一下,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做作,不过更多的时候这被称作心机深沉,惯于用情感?来控制和拉扯人心,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
郑文现在便是如此,她甚至在心底谴责了自己一番后,还能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月亮面色不变地说:
“阿林,你也流离过,该知这世?间最为贫苦的是最底层的人民,当初你的家族虽也是一方小豪强,可战火来临时也是无力招架。他们太苦了,在六百年的战乱中,大大小小的诸侯就有数千个,一个的王侯换了又换,我?以前年龄尚且年幼时,觉得自己能救一人便是一人,于是单纯无知地令人嗤笑,凭借着一番纯真心思就如飞蛾扑火一般扎进了这烈火人间道,最终,就被这把烈火给燃烧了殆尽,失去了很?多亲人。”
而沉睡了百年,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人说大善真的只是善而已,一人身后万人觉得善才是助,达才能兼济天下,穷时莫念他人悲。
郑林看着郑文。
“阿林,抱歉,让你摒弃了你家族的荣耀,可是你要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什么不是?”她笑着打趣道:“也许等到你的孩子出生了,可以选择一位反姓还宗。”
郑文少有这样与他说话的时候,郑林笑了笑,不过他是一种接近于缄默的笑容。
“先?生,你可以和我?说一说你的过去吗?”
他只是有些睡不着,不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第一个晚上,好像躺在那张床榻上,他就容易多想,他并不是蠢笨之人,有时候也会怀疑当初,郑文在汉水河畔带走了他真的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位早逝的姊妹吗。
郑文看向郑林,微微垂眸,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的过去很简单。有一个似乎很爱我的阿翁,一个只活在记忆中的阿母,还有一位不太和善的后母,家中姊妹也还算多,只不过和我?的关系都不太好,最后勉强还能说得上话的的反而只有那位后母生的女儿,她排行第七,胆子小还娇气?,最后……她嫁给一位大贵族,生活应该还算过得去吧,我?也不太清楚,自从她嫁人之后,我?就再未见过她了。”
“还有一位妹妹就是阿苓,她十岁时来到我的身边,长得瘦小地像个灰扑扑的小老鼠似的,可力气?很?大。”
郑文说到此处时,语气似乎都有些雀跃了起来,“阿林,如果她还在,你们可以比拼一下箭术,你肯定赢不过阿苓,她可以拿起数石中的弓箭,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郑林听到郑文的语气,抿了抿唇,觉得这位叫阿苓的女孩在先生的心中地位应该很高?,好像在这一年中,他是第一次听到先生用如此骄傲口吻赞扬一个人,先?生从来没有这样夸赞过他和阿惠,就算他们做的再好,先?生面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有时候他也会气?馁一下,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也许是因为今日郑文心中也不太平静,也许是她认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很安全,她和郑林说了很?多话,当然她并非失去理智,一些话她并未说出话,能说出口的事情都经过了修饰。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记忆中的有些画面浮现出来时好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在第二日,郑文虽然睡的很?晚,可醒的却极早,郑林应该还没有醒,犬良也没看见身影,昨晚上狼嚎了小半天,估计和郑林一样在屋子里?窝着呢,她率先?来到了主宅,一路上有仆人行礼,好像一晚上的功夫,郑文感?觉到这座宅院的氛围就变了一些,那些仆人对待明显地恭敬了不少。
这里?虽是一个小村庄,可这座老宅中的一切都像是百年前郑文见过的那些贵族家宅中一样,礼仪森严,注重规矩。而那些长满了青苔的台阶,和漫长的回廊,天光被遮住时,极容易让人有一种走在过去时光里?的错觉。
她到达时,堂内还很?安静,并没有人,郑文站了一会儿后才走出了大堂,开始在老宅中慢慢地走,这座宅院还保留着她记忆中的建筑风格,简朴却又讲究对称,她打量着院墙上那些斑驳陆离的痕迹,走走停停。
宅院中的路都是夯实的土,上面被热水浇灌烧制过一遍,比一般的青砖还平整,她慢慢地走着,渐渐地觉得不太对劲起来,看着沿路一直俯身不起来的那些奴仆们,若有所感?一般,突然回过了头,就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人。
青年不远不近地站在郑文的六七步远处,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她走在光影交错前,沐浴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中,那个青年却好像永远慢了日光一步,身体都隐在周围院墙的阴影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