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长达半年多的战役中,汉王这边损失了两名大将,先前被封的十?八位诸侯几乎换了一遍,有些王侯可能位子都?还没坐热乎,就下了台身首异处。
就算郑文?不在前线,也?可以大致猜想得到这场渡关战役赢得不易,也?死伤了不少人。光是从这边还有巴蜀之?地拉到前线的粮食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有一段时间府中频繁有人进出,陌生脸孔也?多了不少,郑文?还因此见到了汉王手下的一名谋士,对方?色憔悴,连夜赶路回到后方,就是因为前线的粮食问题。
一段时间内,府中用?度紧缩,又是让附近的豪强大族掏出不少粮食才解决了燃眉之?急,毕竟今年的新粮还没有出来。
郑文?那段时间却是一直待在院子里,基本不外出,她不想见到一些外人,可能是她一向就很灵敏的直觉告诉她,那些汉王手下之?人并?非凡夫俗子,眼力惊人,郑文?并?不想惹到那些人。
公子奭这段时间明显的也?收敛了不少,不知道是非和?她有些同样的原因,并?未再派齐奚出来瞎逛溜,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认真教书,也?许是在认真教书,郑文?只能这般猜测。
随着三秦大地的收复,冬日也?真正的降临,这个?冬日没有郑文?印象中的那样冷,不过她依旧穿上了皮裘,屋子里点燃了炭火,这些日子去书楼的时间也?少了一些,多半时间都?呆在屋子里,感觉随着冬日的来临,她整个?人沉寂下来。
冬日是一个?适合怀念人的季节。她脑海中的大多数记忆都?是在寒冬中,那时她并?不孤单,身边总有人相陪,出门时总有人记得帮她添衣,有人陪她说话,可现在却不一样了,郑林是个?熊气?的那孩子,整日和?惠小郎君在一起打转,这个?狭小的院子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郑林穿着厚实?的皮裘,整个?人裹的像一个?熊一样,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蹲在雪地上,在雪白的地面上乱画着,屋檐下的那些仆人都?被冻的不停地搓手取暖,只能面前的少年好像被这一场雪带来了无限的精力。
果然?是孩子身上三把火。 郑文?想,她玩雪还是几百年前呢,那时还有小七,院中的一众少年,每个?人都?在院子中央堆了一个?雪人,各种各样的雪人,有一点都?不像?女的?女像雪人,有肚子圆鼓鼓的幼童雪人,大大小小排列在院子里,第?二日早晨起来,太阳一照,就都?融化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郑林蹲在地上是在雪地上作画。
画的很抽象,郑文?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等过了片刻,郑林才扔了手中的棍子,搓了搓冻红的手指间,哈着气?暖着手指傻笑着对郑文?说:“先生,这雪摸久了是热的诶。”
郑文?目光从地面上的那些鬼线条上瞥过,看着郑林红彤彤的手,“小心生了冻疮。”
郑林只看着她笑。
这几日惠小郎君要和?府中的刘夫人祭祖,颇为忙碌,他们已经有还好几日都?没见过惠小郎君了,于是这几日郑林也?就并?未去前院上课,待在院子里,偶尔在外面活动?活动?,这孩子比不得惠小郎君,天生骨头?上长了腿,久坐不了,最开始还在郑文?面前装模作样,时间久了,发?觉郑文?性格温和?,在一般的事情上并?不计较,胆子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不过冬天长时间的久坐,双腿便?会发?麻冰凉,活动?一下也?有好处。
下午用?完午食后,院里来了人,是惠小郎君派人的仆人,说是汉台新进了一批野物,其中有几只小狼崽子,让郑林去看看。
于是这小子一听有小狼崽子,就连忙换了衣跟着仆人去了前院,不过还总算记得在离开之?前和?郑文?说一声。
少年人总是对这些有着野性的动?物有期待和?好,特别是郑林这种活泼朝气?的少年。
郑文?却是看着今日的阳光还不错,回屋子也?换了一身衣物,加了一件皮裘就出了门,特意?让院中的仆从不用?跟着。
她沿着青砖铺垫的小路向书楼走去。
已经有许多日未来,自从入了冬,她就感觉自己一身骨头?硬化了似的不想出门,旁边放着一个?火炉子,手上有书简,她能在屋子里待一天都?不出门,就是郑林太过朝气?,每日晨时练剑一日不停,让她这张脸不由地有些羞愧的意?味。
不知怎的,她好像突然?就没了几百年前刚来这个?时代时的奔头?,变得懒洋洋起来,随着冬日的到来,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似的。也?许是她身上的时间变慢了,进而消散了对一切事情的兴趣和?欲望。
进了书楼,就看见一侧拐角处放着一把精致做工的绢伞,书楼里明显有人。
郑文?没在意?,在一楼随便?找了一本书就向上慢慢走去,这座书阁是木楼,多是用?的上百年的木材建成,上楼上脚步再轻也?会有响声。
她去了最高层,才出了楼梯口,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太像是熏香的气?味,更像是一种食物的暖香。
然?后她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公子奭,对方身上披着很厚的皮裘,一侧的窗户却还开着,有凛冽的风吹进来,时不时地咳嗽一声,已是如此,却仍旧坐在窗边。她目光投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青年的侧脸,感觉对方和?半年前相见时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地看起来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那边的主仆两人看见郑文?都?有些惊讶,顺便?变得局促起来,公子奭甚至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对上郑文?片刻后,才吩齐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郑文?在一阵沉默后却是上前止住了齐奚的动?作,对着站起来的公子奭说了一句:“一起坐一坐吧。”
齐奚这才连忙放下手中的用?具,刻意?地降低了手中工作带来的杂音,公子身体?不好,每次出来饮用?吃食都?是特定之?物,要不然?肠胃可能就会出问题,严重了的话可能会病上数月。
郑文?拿着书简坐在了公子奭的对面,她看着楼下,远处一片白雪皑皑,不少屋檐上都?是雪。
这里真是赏雪的好去处,不过高处不胜寒,这样的地方坐久了头?就会疼。
公子奭刚一坐下就忍不住咳嗽了几下,他这身体?是几百年的老毛病了,有时好不容易好了,只要一吹冷风准又要复发?,小病一场,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郑文?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却并?没有秉着人文?主义把窗户关上,而是继续看着远处的连绵屋檐,说道:“我记得你的病之?前应该是好了。”
公子奭听闻这番话,端着杯盏的手抖了一下,他这一瞬间说不清自己的内心是如何的,只是不平静,他知道很不平静,就如同这杯盏之?中泛起涟漪的浆水。
他看向郑文?,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并?未看着他,那句话也?不是担心之?语,只是一句很随意?的问句。
他的回答仿佛可有可无一样。
尽管再不甘心,可他也?知道这还是这半年自己努力的结果,他通过暗示让惠小郎君下意?识地在郑文?面前提及他,让齐奚去送一些信件,可是他的人从来不会在郑文?面前出现,他怕出现在郑文?面前时得来的是半年前一样的结果,他怕惹了她的厌弃。
无疑,他忍得很幸苦。
几百年来,他对于一些事情的控制欲达到了极点,不允许有失控之?处,可唯独对于郑文?,他无法真正地做到如此,这可能是他潜意?识就知道郑文?绝非是他能掌控的人,或者说,他有时候是真的会怕失去他。
六百年前的痛苦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承受的住。
公子奭垂下眼帘,端着杯盏的手恢复如常,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半年前出现在郑文?面前的那股压抑的偏执:“多年前冬天大病了一场,睡了很长时间之?后便?这样了。”
郑文?看向公子奭,目光落在青年的面容上,好似在细细端量一样,她的眼从公子奭的微微下垂的眼睫毛上平移,落在对方浅淡的眉眼上,然?后慢慢下滑,便?是公子奭并?不太健康的唇色上。
她突然?有些好:“这样活着,快乐吗?”这样不健康,拖着一副残缺的身体?走过百年时光,郑文?想一想就觉得是一种折磨。 公子奭抬起眼帘,对上郑文?的视线,浅浅地笑了一笑:“阿文?,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人非鱼,也?不知鱼之?乐,你非我,怎知我活着不快乐。”
郑文?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如今坐在她面前的公子奭曾经看着她在沉睡中十?年如一日的容颜时那股心中的恐慌。
公子奭的心肠不好,绝非良善之?人,手中也?沾染过鲜血,杀过人,他的爱也?并?非是那种会为了你好而成全你牺牲自己的人,说不定等到一天,自己死了,也?会要郑文?陪葬的这种人。
可是他在那过去的六百年最开始的时候,依旧有十?年都?陷入了一种纠结中,自己衰老时,郑文?该如何办。
你要他看着到时候年少如桃李的郑文?嫁给旁人,可能真要等到他下辈子了,也?许下辈子都?不太可能。
他就是这样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