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唇干舌裂,空气里有浓浓的霉味,像是喉咙里塞了一块脏抹布。『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要能喝点什么就好了,比如凉凉的带着冰的酒。仿佛我已经从棉被下面醒来多时,只消暖和地洗个澡,就能迎接一整天接踵而至的折磨。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我的宿主肯定一整夜都是这样睡觉的,因为动起来相当痛苦。谢天谢地,右侧的板子松了,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迎向房间里明亮刺眼的光线时,我的眼睛哗哗落泪。
我待的地方是横贯房子的一条长长的廊道,天花板上挂着蛛网。墙壁都是深色木头,地板上散放着破碎的老家具,蒙着厚厚的尘土,大都已被虫子蛀空。我轻轻挪动,站起身来,僵硬的四肢慢慢动着。原来我这位宿主过夜的地方是楼梯下面的橱柜,而这段楼梯通向一个舞台,一架落满灰尘的大提琴前摊开了一本发黄的乐谱。看着这一切,仿佛我睡了一觉,躲过了一场大灾难,末日审判降临,又匆匆离去,而我被塞到了橱柜里面。
我怎么会在那底下呢?
我浑身酸疼,摇摇晃晃地来到走廊那边的窗户旁边。窗户上一层厚厚的尘垢,我用袖子擦干净一块,才看到下面就是布莱克希思的花园。我待的正是房子的顶层。
出于习惯,我开始翻口袋找身份线索,但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这些。我是吉姆·拉什顿,二十七岁,是个警察。我的父母是玛格丽特和亨利,跟人提起我的职业时,他们总是面带自豪的微笑。我有个姐姐,还有一条狗。我爱上了一个叫格蕾丝·戴维斯的女人,这就是我出现在这个聚会的原因。
我和我宿主之间的障碍几乎已经消失。我几乎看不出拉什顿和我之间的分别。不幸的是,拉什顿昨晚喝了整瓶的威士忌,实在记不清怎么跑到柜橱里面了。我只记得我们整晚都在聊陈年往事,开怀大笑,翩翩起舞,纵情享乐。
侍从在那里吗?他也在吃喝玩乐吗?
我努力地回想,但是酒醉的我对昨夜的记忆模糊一片。因为不安,我的手本能地伸向拉什顿口袋里的皮质烟盒,那里面只剩下一根烟,我忍不住想要点上烟稳稳。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我更该发发脾气,尤其还想挣扎着逃离这里。从丹斯那里,侍从一直跟踪我找到了管家,所以我在拉什顿这里恐怕也不安全。
如今谨慎是我最可信赖的朋友。
我环视四周想找件武器,发现了一个阿特拉斯的铜像。我将它举过头顶,向前面蹭过去,这里挡着一排排衣橱,还有横七竖八的一片椅子,我在中间艰难地穿行,来到一块褪色的黑色窗帘前面,这窗帘从天花板垂到地板上。纸板做的树靠在墙上,旁边的服装架子上塞满了戏服,里面有六七套瘟疫医生的装束,帽子和面具就堆在地板上的盒子里。好像这家人过去常常在这里玩耍。
地板吱嘎响了一声,窗帘抖动起来,有人在那后面穿梭。
我浑身紧张起来,将阿特拉斯举过头顶,正要……
安娜冲了出来,脸颊绯红。
“哦,谢天谢地。”她看见我,不由得感叹。
安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棕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还有两个黑眼圈。她金黄的头发蓬乱得很,帽子团在手里。记录我的每位宿主活动的那个速写本,就鼓鼓囊囊地塞在她的围裙里。
“你就是拉什顿,对吗?来,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救人。”她说着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向后一退,手里还举着那个铜像,然而让我惊讶的是,她说话时不仅气喘吁吁,而且话里话外没有丝毫的内疚。
“哪里我都不和你去。”我将铜像抓得更紧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接下来恍然大悟。
“是因为丹斯和管家身上发生的事情吗?”她问道,“对此我毫不知情,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醒来时间还不长,只知道你会在八个不同的宿主的身体里,而一个侍从正一个个地杀死他们,我们需要去救那些还活着的宿主。”
“你要我信任你?”我大吃一惊,“侍从杀丹斯的时候,是你让丹斯分;侍从杀管家的时候,你正站在现场。你一直在帮侍从,我都看见了!”
她摇摇头。
“别傻了,”她大喊着,“这些事我都还没做呢,即使到了那时,我那样做也绝不是在背叛你。如果我真想要你死的话,会在你的宿主醒来之前就结果他们的性命。你那时不会见到我,我也绝不会和那样一个人联手,完事之后,他绝对会立即扑上来杀死我。”
“那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我问她。
“我不知道啊,还没到那个时候。”她回答我,“你……我指的是,另一个你……在我醒来时,正等着我。他给了我这个本子,告诉我去林子里找德比,然后再来这里救你。这就是我的安排,我就知道这么多。”
“还不够多,”我直言不讳,“这些事我还都没有做呢,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放下铜像,和她擦肩而过,走向她出来的那个黑窗帘。
“安娜,我没法信任你。”我和她说。
“为什么呢?”她抓住了我甩到后面的手,“我对你可一直都是信任的。”
“那不……”
“你还记得我们上个轮回里发生了什么吗?”
“只记得你的名字。”我低头看见安娜与我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我的抗拒已然瓦解。我是那么渴望去信任她。
“你记不得他们是怎么被害的吗?”
“记不得了。”我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因为我还记得,”安娜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记得在门房里喊过你。我们计划好在那里见面。你迟到了,这让我好担心。现在我又见到了你,真是高兴极了,可是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吧。”
她迎上了我的目光,那深邃而又果敢的双眸,没有谎言的踪迹。当然,她不可能……
宅子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你就在我站的地方杀死了我。”她触摸着我的脸颊,打量着我的面庞,而直到此时我都不知道拉什顿长什么样子,“你今天早上发现我时,我被吓坏了,差点跑开,但是你是那样伤心……那样害怕。那些破碎的生命就堆叠在你的身上,你没法将它们一一分开,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把这个本子塞到我手里,说你很抱歉,你不停地这样说。你告诉我你不再是那个人了,你还说我们不能因为想要逃离这里,就一次一次地犯同样的错误。那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记忆中慢慢翻找,一种遥远的感觉,我仿佛越过时间的河流,指尖俘获了一只蝴蝶。
她把“象”这枚棋子放在我的掌心,慢慢合拢我的手指攥住棋子。
“这个或许能让你想起什么,”她说,“我们在上一个轮回中,用这些棋子来标明自己的身份。艾登·毕肖普,你是主教,我是骑士。好比此刻,我就是你的护卫者。”
我记得这种内疚、这种悲伤,我记得这种遗憾。然后,我又对这些没有什么印象,甚至也没有记忆。但没有关系,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话语中的真实,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感受到我们之间友谊的分量,还有将我带到布莱克希思的那种悲伤与痛苦。她说得对,是我杀了她。
“你现在记起来了吗?”她说。
我点点头,羞愧难当,自厌自弃。我深知自己不想伤害她。我们一直像今天这样并肩作战,但是事情发生了变化……我越来越孤注一掷。我看到自己逃离的机会慢慢溜走,就惊慌失措。我向自己承诺,离开后会找到办法把她救出去。我用高贵包装自己的背叛,我的行为真是糟糕透顶。
我浑身颤抖,被自厌的洪流席卷。
“我不知道这记忆来自哪次轮回。”安娜说,“但我把这记忆当成对自己的警告,警告自己不要再信任你。”
“对不起,安娜,”我嗫嚅着,“我……我忘掉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单单记住了你的名字。这是对我自己的承诺,而对你,我承诺下次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