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酒一口咽下,脸颊绯红。
他从女仆手里接过托盘,示意她去伊芙琳的卧室瞧瞧。
“别管这个了,去照顾你的女主人吧。”他差遣玛德琳。
他这样做很潇洒,接下来可犯了愁,该怎么处理这个放着三十杯雪利酒、波特酒和白兰地的托盘呢?
从我的座位上,可以看见玛德琳在敲伊芙琳的房门,可是小姐始终不应门,女仆越来越不安,最后只好返回门厅。迈克尔还在到处找能放托盘的地方。
“恐怕小姐她……”玛德琳做了个绝望的手势。
“没关系,玛德琳,”迈克尔不无疲倦地说,“这一天谁都不好过。你何不让她先一个人待会儿呢?我想她需要你时,会再来叫你。”
玛德琳踌躇着,她回头望望伊芙琳的卧室,但是短暂犹豫后,就按迈克尔说的去做了,顺着仆人的楼梯下到厨房去。
他摇摇摆摆地端着托盘想找个地方放下,这时看见我正在注视他。
“我看上去绝对像个傻瓜。”他说着,脸红了。
“更像个不太能干的仆人。”我坦率地说,“是晚宴出了什么岔子吗?”
“是和雷文古的事。”他把托盘搁在旁边椅子的把手上歇一歇,“你还有烟吗?”
我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递给他一支,点好。“她真的非要嫁给雷文古吗?”我问。
“我们快破产了,老兄。”他叹了口气,又猛吸了一口烟,“爸爸买下的矿都是空的,他买的种植园也都完蛋了。不出一两年,我们便会家财散尽。”
“我觉得伊芙琳和你爸妈关系不怎么样啊,她为什么同意这个婚约?”
“为了我,”他说着,摇摇头,“我父母威胁她,如果她不同意,就和我断绝关系。整件事情我内疚得不行。”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只有几个银行还认爸爸的贵族头衔,可是也已经借不出来什么了。如果我们拿不到这笔钱,那么……说实话,后果不堪设想,一定会贫困潦倒,我真的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大多数人都会怕。”我说。
“好吧,至少他们还有工作。”他说着往大理石地面上弹了下烟灰,“你脑袋上怎么缠着绷带?”
我下意识去摸,忘了那里还有伤。
“我惹怒了斯坦文,”我说,“我听见他和伊芙琳吵架,提到一个叫费利西蒂·马多克的人,我想去帮帮伊芙琳。”
“费利西蒂?”从他的表情看,他认识这个人。
“你认识这人?”
他停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最后缓缓吐出。
“我姐姐的老朋友,”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争吵会牵扯到她,伊芙琳有好多年没和她见面了。”
“她就在布莱克希思,”我说,“她给伊芙琳在井边留了张字条。”
“你确定吗?”他半信半疑,“客人名单里没有她啊,伊芙琳没有和我提起她。”
门口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迪基医生匆匆向我跑来。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凑近我耳边。
“你妈妈的事,”他低声说,“你需要跟我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难以掩饰对我的憎恶。
我和迈克尔打了招呼,跟在医生后面一路小跑,我越来越害怕,最后他把我带进了米莉森特的卧室。
窗户开着,阵阵冷风抽打着照亮房间的蜡烛。过了好几秒,我才适应这种昏暗,看见了她。米莉森特侧卧在床上,双眼紧闭,胸口已不再起伏,仿佛只是钻进被子里歇息片刻。她已经穿上晚宴的礼服,灰色头发已经梳直扎好,不像往常那样乱糟糟地散在脸庞两边。
“很抱歉,乔纳森,我知道你们感情有多好。”他说。
悲痛挤压着我,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是我母亲,但我还是没法摆脱这种悲伤。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我浑身颤抖地坐在她床边的木头椅子上。我握住她的手,上面仍余留着体温。
“是心脏病,”迪基医生痛苦地说,“这种病随时可能发作。”
他站在床的另一侧,脸上的悲痛和我一样真切。他拭去眼泪,关上窗户,把冷风关在外面。蜡烛的火苗直立起来,房间里的光又变成了温暖金黄的一片。
“我能事先提醒她吗?”我想着明天可以做出调整。
他一时有些困惑,显然把这话当成我悲伤时的呓语。他温柔地回答我:“不,你没法事先提醒她。”
“可如果……”
“乔纳森,这是她的宿命。”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只能接受。他又待了一会儿,所说的话我根本没有听进去,我麻木到仿佛失去了知觉。那悲痛像是无底的深井,我只能跳进去,一直落到井底。可我越往下坠落,越意识到我并非单单在为米莉森特·德比哭泣。那下面还有些情绪,比宿主的悲伤更为深沉,那是属于艾登·毕肖普的情感。悲伤和愤怒撞击着我的心房。德比的悲痛触发了艾登的深沉情感,然而我难以将这情感拽出黑暗。
就将它葬于此处。
“是什么?”
是你的一部分,让它安息吧。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医生已不知去向。他肯定悄悄离开了,我都没有注意到。
伊芙琳探头进来。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她还穿着蓝色的舞会长裙,上次看到她时,裙子上还没有那么多褶皱。她的小王冠就塞在大衣的口袋里,隐约可见露出的部分,靴子在地板上留下了泥土和树叶的痕迹。她应该刚和贝尔从墓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