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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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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势表示听不明白,他靠近了我。

“你看见我姐姐了吗?”他大喊着。

我摇摇头,心中顿时充满恐惧。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有事发生了,但还没等问他,他就又挤回旋转舞蹈的人群中。一种不祥的念头压在心头,我觉得燥热无比,又有些眩晕,挣扎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扯掉领结,解开了衣领。戴着面具的客人在我面前转来转去,他们赤裸的胳膊上汗水涔涔,闪着微光。

我有些恶心,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趣。我正想着去找伊芙琳,这时坎宁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塞满了冰的银色桶,里面冰镇着一瓶香槟,胳膊下面还夹着两只高脚杯。桶壁挂满了水珠,坎宁安也满头大汗。他离开了太久,我都忘记派他去干什么了。我冲他大声喊:“你去哪儿了?”

“本来想……看见了萨克利夫……”他也冲我喊着,有一半的话被乐声淹没了,“戏服……”

显然,坎宁安也和我一样遇到了好几个瘟疫医生。

我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我们一起坐下来,喝着闷酒,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伊芙琳的身影,我越来越沮丧。我真应该站起身来,到宅子各处去找她,去询问客人们,可是雷文古做不到。舞厅里拥挤不堪,他的身体太疲倦了。他深思熟虑、善于观察,却不是个行动派。我要想帮到伊芙琳,就得能动起来。明天我可以行动,可今天只能静观其变。我要将这舞厅内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样才能抢占先机,来阻止今晚的悲剧。

香槟让我平静,可我放下了酒杯,担心自己喝酒过多会变得迟钝。这时我看见了迈克尔,他正往夹楼上面爬,想要俯瞰舞厅。

乐队停止了演奏,笑声和说话声渐渐消失,所有客人都转向了他们的主人。

“很抱歉搅了大家的雅兴,”迈克尔说话时,紧紧地抓住栏杆,“虽然有些蠢,但我还是想问问,哪位知道我姐姐的去向?”

人群中涌起了一波谈话声,人们面面相觑,很快就发现伊芙琳根本没在舞厅里。

是坎宁安先发现了伊芙琳。

他碰了碰我的胳膊,指向伊芙琳,她正醉醺醺地沿着一排火盆走向水池。她离我们有段距离,在亮光与阴影处游荡着,手里的银色手枪闪闪发光。

“快去叫迈克尔。”我大喊道。

坎宁安从人群中挤过去,我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向窗户那边走去。没有人看见她,人群又活跃起来,迈克尔讲话造成的波动几乎要过去了。小提琴师试了音,钟表指向十一点钟。

我走到玻璃门前,伊芙琳正好走到了池边。

她摇摇晃晃,颤抖不已。

瘟疫医生就站在离她一英尺远的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盆里的火光映在了他的面具上。

伊芙琳举枪对准了自己的肚子,银色手枪闪着光,枪声打断了人们的谈话声和乐声。

然而,那一刻,一切似乎还是原样。

伊芙琳还站在池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倩影。接着她的腿瘫软下去,一头栽进水池,手里的枪掉落下来。瘟疫医生低头消失在暗黑的林荫深处。

我这才听到尖叫声,后面的人群涌上来,跑到草地上,焰火如期在空中跃起,将整个水池笼罩在五颜六色的光里。我看见迈克尔冲到了姐姐那里,却已回天乏术。他跳入水中,费力地抱起姐姐的尸体,尖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淹没在焰火的爆裂声里。几次滑脱,几次绊倒,他终于将姐姐的尸身拽出泳池,瘫倒在池边,伊芙琳躺在他的怀里。迈克尔吻着她的面庞,求她睁开眼睛,但那不过是痴心妄想。死已经掷下了骰子,伊芙琳香消玉殒,宝贵的生命已然被收回。

迈克尔把脸埋在伊芙琳湿湿的头发里啜泣着。

他没有理会围上来的人群,几只壮硕的臂膀把他拉起来,将姐姐瘫软无力的尸体放在草地上,迪基医生跪下来检查她。他也回天乏术,伊芙琳肚子上的洞和草地上的银色手枪将发生的一切昭告天下。尽管如此,医生仍然靠近她,按了按她的脉搏,然后温柔地拂去她面庞上的水渍。

迪基医生依旧跪着,示意迈克尔靠近。年轻人还在痛哭,医生握着他的手,低头和他耳语着什么,似乎在为伊芙琳祈祷。

他对死者的尊敬令人感激。

几位女士伏在旁人的肩膀哭泣,她们的行为带着几分虚情假意,仿佛舞会并没有真正结束,她们还在跳舞,只不过变换了步法。伊芙琳不应该供她鄙夷之人消遣,医生仿佛看透了这一点,他的动作,无论多么细微,都在捍卫着伊芙琳的些许尊严。

祈祷只需片刻,之后,医生用自己的夹克盖住伊芙琳的脸,仿佛她瞪着的双目,比衣服上的血迹更难令人忍受。

医生站起身来,脸颊上还挂着眼泪。他一只胳膊搂着迈克尔,将他领走。他们像年迈的老人,佝偻前行,步态缓慢,满是不堪忍受的悲伤和沉重感。

他们刚走进房子,人群中便谣言四起。有人说警察正在赶来,有人说找到了自杀遗言,还有人说查理·卡佛的魂灵又招走了一位哈德卡斯尔家的孩子。这些谣言不断扩散,到我这里,已被添油加醋地注入了大量细节,它们言之凿凿,足以当成事实散播到庄园之外。

我到处找不到坎宁安。真想象不出来他在做什么。坎宁安不像我,他目光敏锐,又很勤快,肯定能发现事件中的缘由。这枪声几乎让我崩溃。

我走回到舞厅,这里已空无一人。我坐到先前的沙发里,浑身颤抖,大脑飞速运转。

我知道伊芙琳明天还会复活,但是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而目睹这场悲剧所受的创伤也无法抹灭。

伊芙琳自杀了,我是有责任的。与雷文古成婚,对她不啻一种惩罚,也是一种羞辱,最终将她推下了悬崖。无论是否知情,我都无法脱离干系。就是我这张她憎恨的面孔,我的存在,化作了她手中的枪,将她推下水池。

那个瘟疫医生呢?他会给我自由,只要我能解开她的谋杀之谜,而这场谋杀根本就不像是谋杀。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伊芙琳绝望地逃离晚宴,饮弹自尽。她的行为及动机并无疑问,这倒让我怀疑起抓我之人的动机。瘟疫医生的条件,或许是另一种折磨,引诱我们陷入疯狂的追逐?

墓园是怎么回事?那把枪呢?

如果伊芙琳真是那么消沉,为何晚宴后两个小时里,她陪贝尔去墓园时,却依然兴致勃勃?她拿的那把枪又是怎么回事?那是把黑色的大左轮手枪,她的手包根本装不下。自杀用的是银色手枪,为什么要换枪呢?

我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想了多久,周围是假惺惺的哀悼者,警察却一直没有来。

人群渐渐散开,蜡烛渐渐熄灭了,聚会慢慢散场。

我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 * *

(1)《圣经》中因居民罪孽深重而和索多玛城被同时毁灭的古城。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继续)

疼痛让我醒来,每一口呼吸都令我痛苦不已。我眨眨眼,赶走断断续续的睡意,眼前是一堵白墙和白色的床单,枕头上有陈旧的血渍。我的脸颊正靠在手上,口水使上唇粘到了指关节上。

似曾相识,我透过贝尔的眼睛见过这一幕。

我又回到了管家的身体里,此时他刚被挪到门房来。

有人在床边踱来踱去,从那身黑衣服和白围裙来看应该是个女仆。她胳膊上摊着一个大本子,正在哗哗地翻页。我昏昏沉沉,根本看不清她的上身,只好呻吟一声喊她过来。

“啊,天哪,你醒了。”她说,停下了脚步,“什么时候雷文古身边没有人?你没有写下这些,那个傻瓜总让他的男仆在厨房里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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