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鸭绒被,我笑了。
那不过是一场噩梦,就是这样。
慢慢地,一下一下,我的心平静下来,血的味道随着梦渐渐淡去。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又过了片刻,我才看到房间角落里的模糊轮廓,一个高个子站在那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的手越过被面伸向床头柜去够火柴,却觉得火柴越滑越远。
“你是谁?”我向黑暗处发问,声音颤抖。
“一个朋友。”
是个男人,声音低沉。
“朋友不会躲在暗处。”我说。
“我又没说是你的朋友,戴维斯先生。”
我在黑暗中摸索,差点把床头柜上的油灯打翻。我去扶油灯的时候,手指触到了躲在灯座下面的火柴。
“不用急着点灯,”黑暗中传来声音,“没什么用。”
我的手颤抖着划火柴点油灯。玻璃罩后火舌蹿起,黑暗退缩到墙角,我的客人被照亮。原来是早先遇到的瘟疫医生,在阴暗的书房中没有看清的细节,而在亮光下一目了然。他的外套边缘已有些磨损、破旧,脑袋上顶着高帽子,瓷质鸟嘴面具完全罩住了脸,只露出眼睛。他戴着手套,拄着黑木杖,木杖一侧有银色铭文在闪光,但那字太小了,从这边看不清楚。
“善于观察,很好。”瘟疫医生说。宅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我想,自己的想象力没有这么丰富吧,怎么可能在幻梦境中构筑出如此真实的细节?
“你到底在我房间里干吗?”我质问他,这一爆发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瘟疫医生不再四处张望,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们有任务,”他说,“我有个谜题需要你解答。”
“我想你认错人了,”我气鼓鼓地说,“我是个医生。”
“你过去是位医生,”他说,“昨天成了管家,今天是花花公子,明天又会成为银行家。这些人都不是你自己,也没有你真正的个性。踏入布莱克希思庄园的那一刻,你丢掉了自己的面孔和个性,直到离开这里,它们才会回到你身上。”
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面小镜子,扔到了床上。
“照照自己吧。”
我手中的镜子在颤动,镜中的年轻人有双动人的蓝眼睛,却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这张面孔既不是塞巴斯蒂安·贝尔的,也不是被烧伤的管家的。
“他的名字是唐纳德·戴维斯,”瘟疫医生说,“他有个妹妹叫格蕾丝,有个好朋友叫吉姆,而且他不爱吃花生。戴维斯会是你今天的宿主,明天你醒来时,又会换一位宿主。规则就是这样。”
这压根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在两个人的身体里,将同一天活了两遍。我透过别人的眼睛自言自语,斥责自己,审视自己。
“我疯了,是吗?”我从镜中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能听见这声音里的疯狂。
“当然没疯,”瘟疫医生说,“疯狂将会是解脱,只有一种办法能逃出布莱克希思庄园。那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我要给你个建议。”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问他。
“太抬举我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置你于这样的困局,也没有能力处置布莱克希思庄园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又是谁干的?”
“你不一定愿意,也不需要见到这个人。”他挥挥手,不再讨论这个问题,“我来说说我的建议……”
“我必须和他们谈谈。”我说。
“和谁谈谈?”
“带我到这里的人,或是能给我自由的人。”我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哦,带你来的人早走了,能给你自由的人就在你面前。”他双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可能是因为这身装束,他的动作有些戏剧性,像是在演戏。我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加入了这场演出,每个人都熟知自己的台词,唯有我被蒙在鼓里。
“只有我知道逃离布莱克希思的方法。”他说。
“就是听从你的建议解开谜题吗?”我满心狐疑地问。
“正是。谜题可能离真相很近,”他拿出怀表来看时间,“在今夜的舞会上,有人将会死掉。这次死亡表面上看并不像谋杀,所以凶手会逃之夭夭。如果能阻止这不义之举,我就告诉你得救之道。”
我僵住了,手紧紧抓住被子。
“如果你有能力救我,为何不直接救我?见鬼去吧你!”我说,“为什么要做这些游戏?”
“因为永恒太乏味,”他说,“或许做游戏才是重要环节。我会让你考虑一下,就是别拖太久,戴维斯先生。这一天会被重复八次,你会从八个不同宿主的视角来度过同一天。贝尔是你的第一个宿主,管家是第二个,戴维斯是第三个,这就意味着你只剩下五个宿主来发现谜底。如果我是你,我会快点行动。你拿到答案,就带着证据在夜里十一点之前来湖边。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不会为了供你消遣就玩这些游戏。”我冲他咆哮。
“那么就故意输掉吧,但是记住,如果你的最后一位宿主在午夜之前还没解决这个谜题的话,我们就会抹去你的所有记忆,将你打回贝尔医生的躯体里,这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他看完时间,气哼哼地把表扔回口袋里:“时间在悄悄溜走。好好配合我,下次我们再见面时,我会多解答你几个问题。”
窗口吹来一阵风,熄灭了火光,我俩被笼罩在黑暗中。等我找到火柴点好灯后,瘟疫医生不见了。
我既困惑又害怕。虽然感到痛苦,我还是跳下床,打开门,一脚跨到寒冷中。走廊漆黑一片,他也许只站在五步开外,只是我看不见他。
关上门,我扑向衣柜,拿到什么就穿什么。这副皮囊又瘦又矮,还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装扮完毕,我看到了自己的一身行头——紫色裤子、橘红色衬衫和黄色马甲。柜橱后面有大衣和围巾,我穿戴好就出门了。早晨发生了谋杀事件,晚上又要穿上戏装参加舞会,再加上秘的字条和被烧伤的管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愿意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人耍来耍去。
我必须逃离这个庄园。
二楼楼梯口的老爷钟的指针正疲惫地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发泄着对我的轻率的不满。虽然我讨厌在不方便的时间叫醒马厩主管,但要想逃离这场疯狂的游戏,我别无选择。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这只孔雀(1)可笑的小爪子差点让我绊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