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注定不可能断的那般彻底。
临江楼门口,裴寄同陆简分道扬镳后没有回府,而是转头去了永安坊。
镇远候府就在那里。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是镇远候府附近的一座小宅院。
裴寄立在门前,执手敲门,过了许久门才打开。
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瘸腿老人。用瘸字来形容并不准确,更确切的来说,是截去了一条腿。
这老人甫一瞧见裴寄,便激动地唤了声:“世子。”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裴寄进门后方开口道:“勇叔,不必这么唤我。”
那被唤为勇叔的老人愣了片刻,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老头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他们说你不是侯爷的血脉,旁人信,我可不信。”
裴勇是镇远候府的家将,随着老侯爷出生入死,直至伤了条腿,才退了下来,承蒙老侯爷不弃,又留在候府做了个小管事。
这么些年,他亲眼见着襁褓里的小娃娃长成如今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
裴寄也轻笑着摇了摇头:“勇叔还是这般性子。”
裴勇拄着根拐杖,一边领着裴寄往里走,一边念道:“老头子只是腿残了,还没糊涂呢?关于你身世的事情,老侯爷十年前就确认过了。”
裴寄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祖父十年前就知道了?”
“是啊。”裴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十年前夫人就怀疑你的身份,找老侯爷闹过。老侯爷当时气得发了话,言明你就是候府唯一的后人。”
也因着老侯爷那番话,所以他至今都只认裴寄这个世子。
“唉,可惜夫人恐怕从未信过。”说着裴勇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真冒出个有着胎记和物证的真世子。”
两人进了屋,裴勇要去倒茶,裴寄止住了他,道“勇叔,不必麻烦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唉,好。”裴勇没有坚持,也依言坐在裴寄下手。
两人静坐片刻,裴勇叹道:“世子您真的就这般一走了之,弃镇远候府不顾吗?”
裴寄闻言轻笑一声:“勇叔,我如今并无立场,且自身难保。”
裴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瞬时有些气急,连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骂道:“他们怎么敢?”
在裴勇看来,裴寄少时是由老侯爷亲自教导,若是不出这茬子事,镇远候府再现往日风光指日可待。
可如今的镇远候和夫人,仅凭着胎记和一样物件就那么轻易的将其赶了出去。
裴勇想到这里愈发生气,怒道:“你是老侯爷亲自认下的世子,那裴安,真假不论,又如何比得上你。”
前世裴安出现后,镇远候夫人几乎是立刻认下了他的身份。去了世子之位,赶出候府,昭告世人,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就连裴寄也未曾怀疑过,毕竟老侯爷离世后,镇远候夫妻二人对他的态度,不像是亲子,倒像是仇人。裴安出现的那日,他只觉得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可这一次,裴勇的话在裴寄的心底掀起了一丝波澜。
老镇远候早知道安氏对他的怀疑,却还是百般维护,亲自教导。
前世从未出现过住在常乐坊的裴母,这一世主动找上了门。
种种迹象表明,裴安的身份亦非那般天衣无缝。
纵使内心起了怀疑,裴寄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只温声道:“勇叔,真假与否,如今都不重要了。”
“罢了,不提这些。”裴勇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人微言轻,似是想起什么,语气又变得有些高兴:“世子,我听杜鹃那丫头说,今日放榜您高中了。”
裴寄微微颔首。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略有些困惑:“勇叔,你如今不在候府当差了?”
闻言,裴勇面上又浮上一股恼怒,冷笑道:“那新世子觉着我们这些老人都是有异心的残废,不肯养着我们这些吃白食的。”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拐杖使劲敲了敲地,“老头子十岁开始跟着侯爷,自问对裴家忠心耿耿,可如今的这个候府,哪有半点当初那个镇远候府的样子?”
裴寄放在身侧上的手微微蜷了起来,他垂了垂眼睑,眸中闪过一丝自责。
当初老侯爷离世时,曾将这些伤残的老人交给裴寄,以保他们能够安享晚年。
他后来,只记着同候府一刀两断,再未过问。
却不料这些人却被他牵连。
裴勇察觉到裴寄的沉默,说话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他干笑一声:“不过我歇歇也好,杜鹃那丫头大了,还在府里伺候着,等过几年把她嫁出去,老侯爷留下的那些赏赐够我享福了。”
裴寄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裴勇连连摇头,直说没有。
沉默片刻,裴寄思及来此的目的,开口问道:“勇叔,你可知昨日候府中发生的事情?”
裴勇顿了顿,想了片刻道:“你是说府里世子夫人生产一事?”
见裴寄点头,他压低了声音:“杜鹃那丫头在世子夫人的梧桐院伺候,昨日里她回来同我说,世子夫人早产生下的孩子怕是不太好。不说能不能养活,就算养住了也恐怕先天不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上裴寄幽深的目光,似是有些恍然大悟:“我才想起这世子夫人是苏大小姐的妹妹,所以您今日怕不是为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