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惊弓之鸟,偶尔走在宫巷碰到御驾,远远便避开,跪到不起眼的角落,皇权至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望着坐在肩舆上穿着明黄龙衮的男人,威严万千,心中恨意翻腾,为什么我要和他有了联系,被他操控命数。
皇帝去了思华殿,坐在座榻引枕上,似有心事。
林顺仪难得有做解语花的机会,皇帝便问她:“朕记得你之下还有一位庶妹,非一母所出,方过了及笄之年,尚未婚配人家?”
林顺仪不知皇帝为何这样问,顿生了恐慌,这位幼妹也是模样拔尖儿的美人,比自己犹胜几分。“小妹芳涵,年方十六,是华氏姨娘所出的。”
皇帝低垂眼睑,摩挲着墨玉扳指,道:“明早散了朝,差人给你爹递个口信,朕要为此女赐婚。”
林顺仪一颗心落到了实地,舒出一口气,这意思是告诉父亲,提升幼妹的身份,以嫡女之尊联姻。
稍后皇帝走出了思华殿。
几日前已令八百里加急到凉州送御信给平凉候,朕有意陆林两家再次缔姻,以结两姓百年之好,卿速速返京接旨,与林国公商议婚事媒妁。
陆弘焘是个谨慎持重的人,定会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会到京。
陆绍翌成亲,有了新妇,才能断了她的念头。
只要长久不得见,情分自会消磨殆尽。
銮驾走在宫巷,看到母后的凤驾折进了西六宫的垂花门,看样子像是去敬惠馆的,他下了坐舆,跑着追了上去。
太后见到引以为傲的儿子,眼角堆着笑:“哀家要去安太妃那儿坐坐,她的养生茶不错。”
皇帝走在肩辇边,说:“儿子这会子无事,不如陪您走走。”
太后颇异样,又想儿子至诚,感念一番孝心,要多陪伴母亲,不枉呕心沥血一场。
入了垂花门,阖宫伏侍的人俯跪于地,小丫头在廊下跪着,守着铜壶烧水点茶,低着头不看人,线条倔强。
进到兰一堂,太妃行过礼,扶着母后坐在上首,自己坐到了左下首玫瑰椅,这是皇帝第一次来敬惠馆,安太妃觉得蓬荜生辉,看到母子相伴,想到自己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心生感伤。
宫女们呈了茶进来。
小丫头没来,想是故意躲着的。
端起天青釉茶盏,啜了一口,顿觉耳目清新,母后也有同感:“哎呀呀,这是个什么新花样,似红茶,又香醇甘甜,只嗅一嗅这香,便觉醒清心。”
安太妃得意道:“是陈皮桔普茶,也没什么清的,不过旧年生潮的普洱茶砖,置于大红柑中,生晒些时日,便是这个滋味了,你们且多吃吃,不是我吹,我从前日常头沉发晕,如今全好了,定柔这孩子,真真是个宝。”
母后不由多饮了半盏,越喝越甘甜。“确实蕙心兰质,早知就让她去哀家那里了。”
安太妃连连摆手:“臣妾可不放人,您不兴抢人的啊。”
母后笑嗔她:“你还想留人家几十年不成,没准过些日子就许配人了,看你如何。”
安太妃撇了撇嘴:“臣妾还真是割肉一般,想再留她几年。”
“你呀,惯是个自私的......”
外头传来“哐啷”一声,碎裂的震响,宫女们一阵乱糟糟的惊呼,安太妃打了个激灵,扶着心口问:“怎地了?”
一等宫女衣裳的进来跪地道:“太后、陛下、太妃受惊了,是定柔不小心打碎了茶壶,溅到了手背。”
母后忙问:“烫的严重吗?”
“红了大片,不知会不会起水泡。”
安太妃挥挥手:“快让她去太医署上点药,今儿先去休息吧,这孩子近几日也不知怎地了,心不在焉的。”
皇帝余光望着窗扇外,眼底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失落。
她在想陆绍翌吧。
午后,阳光满园,进了耳房小院,四下的闲杂都被小柱子清理干净了。
走到阖着的门扇前抬手欲叩,又停顿住,她是我的女人,不应该有隐私。
定柔正在方桌前引针穿线,纫着一只抱香履,昭明常在军营皆是穿的鹿皮靴,这个可以家居时穿,舒适轻便,他定会喜欢。怕人撞见,一直捡在夜里做,一针一线都是爱意。
门上忽而传来吱呀一声,大喇喇的敞开,门外站着一个傲岸的身影,束发白玉龙首簪,天蓝釉色圆领阔袖襕袍,白玉云龙纹革带,不是皇帝是谁,她骇了一大跳,慌乱中将鞋子藏到了身后,皇帝侧眸望了一眼,知道她为何给陆绍翌比量鞋寸了。
他切齿一咬,直视着小丫头,眼瞳燃烧着怒火。
你在考验朕的底线吗?
我想掐死你!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下去,小丫头脸色发白,敛衽福了一福,等待发落的模样,一缕碎发垂了下来,眉心凝着一抹凄楚,掩饰愤懑和倔强。
走过去,将小瓷瓶搁在桌上:“这是番邦的冰蟾油,专治烫伤的,伸出手来,我给你上一些。”
小丫头僵硬地后退一步,低着头,满是防备:“奴婢已上过药了,不劳陛下费心。”
皇帝坐到圆墩上,开诚布公地道:“我们谈谈。”
小丫头不作声,没有交心的意思,他只好自顾自地说:“我晓得,韶华馆那两年我冷待了你,将你贬为宫女,受了一年多的苦,这三年是我不好,你有委屈,有怨有愤,尽可发作出来,以后的日子很长,我加倍补偿你,不要再跟我怄气了,也不要再用旁人刺激我,耍那些不值当的小聪明。”
定柔大大皱眉,他在想什么呀!
坦然挺直身板,道:“奴婢没有怨愤,陛下多虑了,奴婢和陛下一无宿怨,二无嫌隙,只是圣上和奴才的关系,陛下只要将奴婢的玉锁还给奴婢,以后自不相干,奴婢是太妃的宫女,定会兢兢业业当差,体体面面做人。”
皇帝冷冷凝视着她,忽想起,韶华馆的两年,宫中无数宴会,好像......都没有她,霎时一股寒意从心底流出。
他怒了:“朕问你,当初为何进宫大选?敢有隐瞒朕不饶你!”
定柔沉痛地垂着眼睫,呼吸滞痛:“父母之命。”
他额角的青筋在跳,闷声问:“你呢?什么意图?”
她不耐烦了:“我不过一介小小女子,能有什么意图,遵从父母之命为天,随波逐流罢了。”
皇帝后脊心发寒,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连环圈套,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所有人都在织网,掘坑,算计着他一个。“就是说,非你所愿,不过是敷衍罢了,你从来没有期翼过朕的宠爱,离开韶华馆,到是遂了你的意,对不对?”
定柔很果敢地点了点头。
皇帝彻底被激怒,猛起身扼住了她的颈,携着她狠狠撞在廊柱上,“砰”地一声,后脑勺和背重重吃了一下,他原想,这是一桩冤孽,不如了断,或索性占有了她,当作报复,以后她和别人一样,只是个妃御。
小丫头疼的半天发不出声,眼眶全是泪,没想到......直接炸毛了!
目眦欲裂地喊道:“你横什么呀!你以为你是大男人,长得高点,壮点,我就怕了你了!打就打!谁怕谁!”
然后,抬腿踹向他的膝盖,幸好他躲得急,小丫头已迅速换了招子,拳头怼他的腋下,不轻不重的力道,手臂立刻一阵酸麻,好像打在了一个穴位上,不得不松开,小丫头却没停止,抡拳到了肚子上,他急退一步,力道减弱,才没中招,接下来不得不应付,和她打起架来,你追我撵,你搬起木墩,我操起桌子,你挥鸡毛掸子,我解下腰带,噼噼啪啪火星四溅,在屋子里干了一仗,打的大汗淋淋,最后小丫头败北,手臂向后被按到了方桌上。
两人喘着大气,感觉打的痛快极了,她脸贴着桌板说:“你会武艺,你手上明明有功夫,你赢的不光彩。”
他先前的气恼全消,狡辩道:“输了就是输了,别找借口开脱,说,服不服?”
小丫头只好认栽,却不服:“我久不练习,手脚钝了,有本事咱们约定下次再战。”
“好啊!”对着一脉香颈,凝脂玉酥红的透了,透见内里娇嫩的膏腴,他只想狠狠亲下去,你这个小女子怎这样可爱!叫我除了喜爱还是喜爱!简直爱不释手!完全恨不起来。
一地碎鸡毛,他的玉带只剩个皮革了。
坐下歇了口气,小丫头捧着茶壶对着壶嘴一顿咕咚咕咚,他口干舌燥,骂道:“别喝完了,拿过来,我也要!”
小丫头倾了一盏出来,递给他。
好一会儿之后才不喘了,她也坐了下来,表情真挚:“皇上,我们做朋友吧,定柔愿意跟你至交。”
他懒怠生气,横竖你是跑不了的。“我就要你做我的女人!迟早你是我的!我可以等,看谁耗得过谁!”
她拧着眉头,又生气了:“把玉锁还我!玉人我还你。”
他挥袖:“你见过收了的东西有退回来的吗,凭什么你想要就要,想退就退。”
这一下,她瞧见了腕上绕的玉锁,张牙舞爪伸手上来躲,他猝不及防,她的爪子刺拉一下,由腕至手背,划下四道血痕子。
两人同时傻眼了。
皇帝扯袖掩了掩,喝光了茶,起身往出走,小丫头拿着玉人追了出来:“我求你了行不行......”
他拔腿就跑。
小丫头在月洞门破口大骂:“强盗!响马!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