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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古来红颜多薄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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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全,赵禝,会是谁?两方博弈,孰胜孰败?

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年轻十岁,有足够的精力和心力与他们斗。

定柔正在树上打枣子,一树沉甸甸的大枣红艳艳像苹果,被温氏推醒了,柔声地对她说:“孩儿,回探芳院睡罢,你爹心软了,这里气味不好,仔细熏着了。”

定柔揉着惺忪的眼皮,感觉自己还在梦中,连打哈欠,温氏拉住了她的手,软柔柔的,从骨子里透出纤巧玲珑,手感甚妙,只这一双手也无人可及,含着泪抚摸手背,定柔以为自己看错了......

翌日才听说,玉霙夜里突发恶疾,会过人,被送到了几十里外的田庄子上。

跑去问母亲,也说一时半刻回不来,她便急了:“姐姐既是恶疾,应该求医问药,何辜扔出去,难道要她自生自灭。”

温氏在看着账本,对她道:“那是会传染人的烈病,伺候她的婆子都被染了,放在家里,这上有主子,下有奴仆,近两千号人,岂非都别想活了。”

定柔道:“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去求爹爹,我师傅虽走了,可妙清师姑也精通医术,让爹爹想法子,送我们去妙真观,我照顾姐姐养病。”

温氏不耐烦了:“我说你啊,不知道谁是亲的谁是后的,静妍和毓娟才是你嫡亲姊妹,还有十五,玉霙她娘是个秦楼楚馆出身的,你老跟她瞎搅合什么,没得把你带坏了。”

定柔冷冷看着母亲,好半天吐出一句:“没人味的家!”

扭头走了。

行宫,红情绿意堂,慕容昭仪午歇后起来,一丛宫娥伏侍净面,坐到花梨木螺钿梅花妆台前,对着芭蕉扇形的大铜镜,被围拥着重新上妆,邹氏来探望,穿着诰命服,刚拜见了皇后,从明月涵芬堂过来的,得了一箱赏赐。

“我今来啊是你爹嘱咐的,让我问你几句话。”邹氏看着一颗杏果大的南珠,挪不开眼。“这珠子真好,摸着滑溜溜的,跟活生生的人眼珠似的,听说南海合浦产不出来这么大的了,一粒百金,价钱离谱。”

慕容昭仪对镜含着口胭纸,抿一抿,红的滴透,道:“这是个什么形容,珠有九品,大品无市,如玉在璞,明月含珰。出去你还是少说话,没得让人笑话你是个没读过书的,现在可是朝廷命妇,别给你闺女丢了面子。”

邹氏连连点头:“我醒的。”

昭仪多用了一些玉雪膏,敷的一张脸白腻细润,愈发一双水眸含情凝睇,穿着藕合蔷薇纱大衫,齐胸水绿砑罗百花裙,系着双鸾带,松松地绾着坠马髻,乌黑的发间只簪了一朵赤芍大宫花,略显几分家居的娇慵意懒。围上一条霞彩纱披帛走过来,盈盈坐在织金芙蓉座榻上,邹氏感慨说:“我儿和以前大不一样啊,甚是雍容高娴。”

昭仪摸一摸头上的宫花,手停在腮边,随便一个动作都优雅到了骨子里,笑道:“这还像句有见识的话,娘,以后您也得多学学,看人家温姨娘,那气度是从骨韵里透出来的,到底是官小姐出身,有才学。”

邹氏不由冷哼一声,笑道:“再有气度她也不是皇帝的丈母娘,还不是得对我卑躬屈膝,听说昨天十一姑娘被退回来,她哭的眼泡子都肿了,如意算盘打错了。”

昭仪“噗”笑一声,唇边漾出得意,大酒窝隐现:“十一妹也是吃了豹子胆,敢对着陛下犯驴,我瞧出来了,她白生了一副脸蛋,人是个没教养好的。”

邹氏笑的打跌,擦擦眼角的笑泪:“你不知道,銮驾没来时,她被你爹打了一顿藤鞭,我的妈呀,身上抽的都是血,还不肯说一句软话,真真犟驴一个。”

昭仪惊讶:“她顶撞爹爹了?”

邹氏:“可不是咋的,非要给姑子观的人戴孝,跟你爹对着干,气得脸色铁青铁青的,险些没拿藤鞭亲自打死了,我瞧这孩子愣头愣脑的,好似缺了根筋,别是小时候点天灯吓着了吧。”

昭仪拿起象牙纨扇,掩面嗬嗬大笑。

邹氏道:“哪个男人能顶住这个呀,她呀,成不了你的威胁,今夕给皇上留了这么个印象,以后便是你爹再送进宫,出头也难了。”

昭仪摇着扇:“但愿吧。”

宫娥拿来了下午茶和甜点果子,邹氏进了一半才想来:“差点忘了正事,你爹要我来问问,你这年纪轻轻的,时常承宠恩露,怎地一直未有孕?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周?在咱家的地界,有什么不好说的赶紧看医,趁着年经怀上龙嗣,你这辈子也有了依傍。”

昭仪捏着小银叉吃着一枚杏仁糕,面色突然失落起来,放下银叉,问:“我爹怎生突然让你来问这个?”

邹氏便说起了玉霙中邪祟,又染了麻风,诚然是个顶顶没福气的,听说昨夜给送到庄子里去了,这个贱种,活该,老天有眼,真解气!“十一姑娘是个扶不起的,你爹能指望的也只你了,合该我儿造化,哼,这娘娘也不是人人有福份当得的,得前世烧高香。”

昭仪喝了漱口茶,吐进宫女端来的盂盒里,让宫人都退下,默了片刻,才道:“娘,我心里一肚子话,没法子瞒你,皇上不是个贪恋女色的人,心思极难揣摩,我至今仍摸不透他的喜怒爱好,素日也不常到后宫来,一个月之中临幸不过半,这些日子还有一半去了宸妃那儿,剩下没几日,女儿和林纯涵勉强均沾,其她的得些零碎雨露,有时听诏去了昌明殿侍寝,他还在东侧殿处理事务,忙到半夜,卯初便要起来,用早膳,上朝,没多少时刻欢愉。”

邹氏觉得这话不对:“可我听说人家林国公姑娘怀上了呀,比你还晚进宫两个月。”

昭仪面色难看了起来,一滴泪忽然从眼角滑下来,邹氏更觉诧异,不由握住手儿啊儿的追问,昭仪只好全盘托出,悄声道:“我进宫两年,侍寝无数,可真正行云雨之欢的,屈指可数,有时只是寝在一起,然后便说累了,若不是我使尽法子,他推脱不过......便是那几次,他也小心翼翼,从不把那东西留在我身子里。”

邹氏待明白过来,“啊”了一声,脸颊也跟着烫起来:“这......这是何故?”

昭仪拭泪:“还不是我爹,跟着邢叔父瞎掺和,皇上不高兴,不许我有孕,贤妃是邢家的女儿,也没孩子,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邹氏慌了:“那不好一直这样下去啊,女人生孩子就那么几年好时候,等你容色衰退了,更加没有机会侍寝。”

昭仪道:“皇上这次来淮南就是来削藩的,外头的事情咱们女人管不了,你回去莫要跟爹说实话,就说是我月事不调,不易受孕,咱娘俩指不上我爹的,后半辈子富贵荣华,皇上才是我们的倚傍,等回銮了,我就有机会了。”

***

眼见着进了二伏天,每到午间愈发像在火窑,树上的叶子都烧的枯了卷,恹恹挂在枝头。玉霙去了田庄六七日,温氏好不容易等到慕容槐回家,急色匆匆跟着到了书房,慕容槐汗雨滂沱,接过手巾把,擦了把脸,换了湿黏黏的衣服,问:“又什么事?”

温氏如临深渊地道:“妾身......怕老爷生气,却......兹事体大,不敢不说,还求老爷千万莫动怒。玉霙丫头是妾身一手带大,她的事情妾身再清楚不过,身上的小日子,每月总不差那几天,上次那事之后,妾身一直操着她的心,派了嬷嬷时刻看顾着,这个月......她怕是.....不会来了,已拖了五六日,她从前从未差过这么多日子。”

慕容槐瞪视了她一眼,吓得打了个激灵,“有了孽种?”

温氏扑通一声跪下:“难说,也可能是害了脏病,便是有娠现下还不到一个月,根本显不出脉来。”

慕容槐脚下发虚,坐到了榻椅上,强撑着理智,手掌按在额头上,闭目冥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沉痛的声音道:“用绝嗣汤。”

温氏吓了一跳,大热天头皮冒出了森森冷汗:“虎狼之药,怕七丫头顶不住啊。”

慕容槐苍老的面容流下了泪,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花了多少年栽培她,她是最有希望的,叫邢家那帮子畜生给毁了!她是进了行宫的人,孽种决不能留!一天也不能留!”

夜间,乡下一处四面山的小院,瓦檐上长着青苔和瓦花,青砖斑驳,瓦子凌乱,不知何处散发着霉烂的气味,檐下挂着几盏勉强能照明的灯笼,象眼窗牖糊着旧棉纸,已有了几处裂口。

慕容槐坐在院中的六方椅中,眉头拧成了川字,温氏守在身畔,摇着一把蒲扇送风。

屋内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煎熬,足足两个时辰才停了,牙婆用血帕包成一团走出来,鞠身道:“有血块,确是妊娠,才将入胎的。”

温氏一头汗,问:“七丫头可有恙?”

牙婆道:“已不出血了,太虚弱,昏过去了,嘴都咬破了。”

温氏嘘一口气,感觉自己也快虚脱了:“我表舅术精岐黄,他配的药错不了,小七的性命保住了。”

慕容槐无力地点点头,拍了怕她的手,这个女人到底是得用的。

“待身子将养好了,寻个远一些的姑子庵,让她出家吧。”扶着椅子起身,转头往外走,背影疲惫至极。

“老爷,不看看七姑娘。”温氏扶住了胳膊。

“改日她好些了再来。”摆摆手,不想再说话。

天亮了,土炕上躺着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面容苍白的几乎透明,姣好五官仍韵致着无可挑剔的美丽。小腹疼的似剐了肉一般,望着屋梁上被劣炭熏得发黑的桐木桁,复叠交错,一磊一椽,时而远,时而近,窗外头有婆子的低语和柴木的哔啵声。

“摊上这么个倒霉的差事,在这地方连点荤腥都见不了。”

“嗳嗳,听说这位官小姐是节帅老爷外室生的,是个勾栏货,惯会狐媚男人的。”

“我也听说了,今早我被雇到这儿的时候,牙婆还没走,叮嘱我不要让姑娘见了风,分明是打了胎的,这位官小姐,不是个正经的。”

“勾栏女能生出正经货么,还不知勾搭了多少儿郎,是谁的种都不知道,才打下来的。”......

女子弯唇笑了一下。

娘,终于知道你为选择死,原来我们生而下贱,便终生是下贱的骨肉,改变不了,抽筋拔骨,也改变不了......

娘,人世太疼太苦太累了。

女儿,来了。

乔郎,奈何桥不远,你可在等我?你可还会要一个污浊了的玉霙?

......屋子四面八方升腾起白白的雾,身子好似变成一片羽毛,轻的飘了起来,方才所有的疼都消弭了,从未有过的畅快,她想,接下来,该去往何处,一口气不来,先去往何处......会不会冷......会不会黑......她最怕冷和黑,小时候娘俱是抱着她入睡,后来,娘走了,便无人抱她了......她每夜都会做噩梦,梦见娘吊在梁上......

忽然,在那白霭霭之中看到了一个女孩儿清晰的面容,那样俊俏如琪花,年青如春笋的面容,焦急的色,脸上全是汗水,声音很远很远:“......姐姐......我求了四哥......终于找到你了......”

“呀!姑娘吞金了!”

“姐姐!姐姐!”

她看到,自己被女孩扛到了背上,出了屋子,放在了一个简陋的板车上,套上一匹马,她明白了,女孩儿是骑马来的,原来她还会骑马,真是个可爱的妹妹,好喜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人世不是那般冰冷。

假如有来生,我们还做姐妹,我必真心实意待你。

你,要好好活着,莫再步我的后尘,为名利所误。

最后一个意识,被女孩抱在怀里,疾驰在黄土飞扬的山路上。

话题讨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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