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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宫,那少年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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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听说了潇馨馆的事,皇后复辟,但仍称病闭宫,六宫理事大权还由她和刘氏协作,虽如此,她却知道这是缓兵之策,皇帝发诏说皇后为小人陷害,这小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分明狠狠打她的脸,心中已厌弃了她,大势将去,便愈发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免又坐着翟车出了宫来到金国舅府,她爱排场,一行几十人的仪仗执雀扇打伞盖提香炉捧盂盒,附近民居一见这个就知贵妃娘娘又下凡了,纷纷出门瞻观玉颜。

金府会客厅,金贵妃和金国舅分别坐上首,底下坐着三个官员模样的人,金贵妃心里郁闷摔了茶杯。“你们都是我金家一手提的,这些年仕途铺路耗费了多少银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生到了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病猫瘟鸡,太子都监国一个多月了,让你们捉他的把柄,怎么就吹不起动静!”

一位官员拱手垂目道:“娘娘太心急了,朝堂上的事情岂是片刻之功,需得长久谋划。”另一位也道:“太子参政数月,主理工部事宜,做事滴水不漏,臣下多方探究委实找不出糟粕,实难以下手。”

金贵妃拍案:“本宫就不信他无孔不入!是你们无能罢了,一个十六岁胎毛没褪全的小子,做事能有多周全缜密,找不到纰漏你们不会制造纰漏!”

旁边方才没作声的官员道:“娘娘想的太过简单了,所谓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制造破绽岂会不给自己留下尾毛,只有我等立足脚跟才能跟太子耗斗。”

一个又道:“臣说句不中听的,娘娘轻敌了,据臣这几个月暗中观察,太子年纪虽轻,人却是极城府的,今日陛下病后临朝,朝会讲起盐务,陛下询问太子意见,太子寥寥几句,看似简单却学问颇深,即穿水滴石又维护了各方势力,即抒发了己见又谁也没得罪,很会揣摩各个心思,陛下大加赞赏,赞其有仁君之风,这几个月他参预朝政,不依附党派,六部所到之处人人夸其谦谦君子,那日臣下与他迎面碰上,他竟还了个晚辈礼,这很可怕!会笼络人心又能屈能伸,这孩子人虽小,心却深不可测。”

又道:“早就听闻其母是个颇有心机的,当年从一个尚仪局六品典籍女官获得太宗皇帝垂青,一跃册封成为储妃,自是不可小觑。臣下奉劝娘娘还是避其锋芒,把心思用在陛下身上,让福王殿下多多博得陛下的好感,陛下重情多感,福王殿下又是最小的皇子,老夫爱幼子,只要乖巧些,嘴巴甜些,让陛下心疼宠爱,何愁没有翻盘机会,岂不闻汉武帝传位幼子汉昭帝。”

金贵妃捏着绣帕不置可否,想了想,决定两条路一起攻略,待三个官员告退后问金国舅:“那事哥哥办的怎样了?”

金国舅道:“东西都打造好了,只是裴严那边有些难办,这老小子是个千年的狐狸,太子如今获得傅家的支持他自是懊恼,但又忌惮傅正杰,毕竟论内城巷战骁骑卫不如武卫,羽林卫那边又龙蛇复杂,摸不清底,骁骑卫戍卫外城防御,这么大动作根本避不过耳目,暗攻肯定不成,明打二打一,不到两个时辰便能引来京州守备军,届时腹背受敌,未必有胜算。”

金贵妃冷哼一声:“本宫就不信太子选妃选了傅家女儿没选他裴家女儿他能服气,他不是刚添了个庶女吗,告诉他本宫事成之日立刻封此女为皇后!至于傅正杰,他是个绝户没儿子的,就折腾出一个女儿,这女儿自然如命根子一般!你让人盯着傅家,姑娘家都爱花儿粉儿啊的,那姑娘一旦出门立刻绑了,以命要挟不怕傅正杰不就范,骁骑卫加上武卫吃掉羽林军还不是大象吃老鼠,到时只要各关卡大门闭紧,控制烽火台,自然能让守备军瞎子聋子一般。中京一变天,还不是谁坐朝堂他们就听谁的。”

金国舅拍案叫绝:“妹妹堪为女中孔明!”

金贵妃得意:“欲成大事者,必有其胆魄!”

既打定了主意要一面趋奉皇帝便不能再耽搁,回宫之后立刻让宫人拿了福王写的一沓大篆送去昌明殿,第二日又是一沓水墨涂草,小孩子虽画的没什么水准可画个鱼儿虾儿大树水草的还是拿得出手,笔下幼稚形象滑稽,让人看了捧腹,她自己也脱簪削衣在前殿供了如来佛,每日斋戒茹素为皇帝祈福,如此一连多天终于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元和帝本就是个心软的人,想着她毕竟年轻,进宫这些年也算两情缱绻,气盛之下难免行差踏错,且宓王已恢复康健,也是她照顾有加,一来二去也就不打算追究下去,这日下朝让内侍送口谕到栖霞殿,告知午膳要去那里用,要吃她小厨房的羊肉炙和鲜虾烩。

金贵妃听完大喜过望,立刻着人大肆准备,亲去小厨房盯看,又让嬷嬷去通知福王准备。

且说福王自后来瞻仰了那书便立刻混沌之中开了九窍,越看越上瘾,这才懂得人生还有如此特有趣的事,这才明白女人的意味,原来自己眼前那些宫女是上天赐下的尤物,如此趁夜半时便命一个值夜的来看,宫女多是怀揣攀龙附凤之辈,自然无不乐意,扭捏一番便从了,福王起初只是看,第二夜胆子大了起来,动手又动嘴,此后愈发入了魔怔,不出数日栖霞殿伏侍起居的十几个宫女被亵渎了个遍,课堂上思梦游,章成柏说了他几次他也浑似不在意的模样。

两个小监见此模样知道功夫已成,逐又在一个深夜将那书册盗出至无人处焚毁,福王过后找寻,又不敢说明是何物,含糊闪烁比划了一番,他们只说从未见过,问其他人也说不知,福王心里纳闷,以为那些画面只是一场梦。元和帝执政仁慈,对宫人也仁慈,登基后特恩旨凡节后可放一些内侍监省亲,只是每到所驿处需给当地府衙报备行迹,恰内侍省排假,两小监自那日出了沈府竟踩了狗屎运,在赌坊逢注必赢,大赢特赢,没多少日子积累了万贯,便上下打点,自发回乡探亲去了,几个月过去内侍省久待不归只好上报宫正司,宫正司判逃奴罪报至京畿府,派了捕快去大名乡稽查,才知这两人因博.彩暴富惹来了匪祸,家中被洗劫,二人也丧于刀下。回来定谳结案,内侍省告知金贵妃,金贵妃也未在意,只说狗奴才命贱活该,内侍省才又重新安排了人。

嬷嬷去的时候配殿内室关着门,里面有女子嬉笑的声音,嬷嬷喊了两声,福王吓一跳,听清是嬷嬷又松了口气,问何事,嬷嬷说:“一会陛下要来殿下可知怎么做?” 福王心不在焉道:“不就是撒娇卖乖吗,谁还不会了,我醒的!”嬷嬷听出口气不善连忙告退,内室又传出女子的嘀咕和低笑。

到巳时末刻皇帝果然来了,金贵妃打扮的清艳脱俗,协众在栖霞殿大门口跪迎,俯身额头贴地姿态犹极谦卑恭顺,皇帝见了不免生了怜惜之心,下了坐舆亲自搀扶起,“爱妃,受委屈了。”金贵妃垂泪如芙蓉含露,怎样哭的最美她早就对着镜子练习的驾轻就熟,当初承宠也缘皇帝爱她诗书百通,于是又拿出故技重施一番:“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陛下不见臣妾,臣妾心中苦极。”

皇帝愈发心疼,看着眼前春笋般的面庞,花蕾夭夭的年纪,想到自己的寿命不远矣,往后余生她便要在这寂寂深宫一点点衰落枯萎,这样的美好注定辜负,不由安慰道:“以后只要你安分守己朕绝不负你。”

金贵妃心中鄙夷,面上却温容行止,垂目啜泣:“臣妾自然安分守己。”

皇帝揽着她的腰一起步入内殿,四下用天青色汝窑莲瓣纹瓷盆置了冰,黄梨木长条八仙桌上铺着流霞锦挑花鹭鸶戏莲桌围,坠着紫穗流苏,御用的馔具森列,十几个冷盘盖着轻纱伞罩,皇帝四下没看到福王便问:“禩儿呢?”

金贵妃方才只顾试衣描妆竟忘了儿子,赶集吩咐嬷嬷去叫,福王还在与宫女嬉闹,这一唤才知竟忘了时辰,毕竟年纪小遇上这事惊惶失措,赶紧更衣换冠,又听宫女说满脸胭脂印,胡乱用巾帕擦了擦,一溜疾跑进了前殿。

皇帝见到自己最小的儿子立刻笑容堆满脸,招招手让他到跟前,见他长高了不少心知抱不动,只好揽入怀抚摸额发,“臭小子,再窜几年就赶上你几位哥哥了,咱们赵家的男儿皆高大威武,肖似了太.祖皇帝。”又往下摸摸他的耳朵,无意识往脸颊下一挪,忽觉手指沾了什么,抬起一看不禁莞尔:“你这孩子想是又涂鸦了,颜料沾脸上也不晓得。”说着,指尖黏腻发油,淡淡有香气,立时觉察出不对劲,颜料当是干涩冲鼻的,凑近一嗅,赫然是女人嘴上的口胭。猛然揪住小儿衣领细看,只见颈下隐隐约约有无数重叠交错的痕印。

这下子,怒火冲冠!

揪住福王的衣领问金贵妃:“你就是这么教养儿子的?”

金贵妃不知所以,忙不迭跪倒,皇帝挥袖将桌上的骨瓷扫了一地,碎裂声骇耳,福王吓蒙了,跪瘫在地,皇帝吼道:“将侍奉他的宫人都给人拘上来!朕今日活剐了她们!”

内监不敢耽误立刻将配殿的一十六个宫女尽数捉了来,竟然有两个衣襟大开衣带散着的,元和帝见到这个越发雷霆:“你们竟然勾引皇子!朕要将你们的家人全部诛尽!”金贵妃这时才明白怎么一回事,登时气血涌上天灵盖,指着她们咬牙切齿道:“你们这起天杀小贱人!居然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做这等勾当!谁指使你们来害我儿的?快说!”

宫女们抖若筛糠,有两个吓得晕厥栽地,其中一个哆哆嗦嗦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不是奴婢们勾引的殿下,奴婢便是向天也了胆也不敢啊,是殿下......殿下调戏的奴婢......”

福王直如傻了一般,呆呆地一动不敢动。金贵妃似要吃人:“胡说!我儿才多大!分明是你们收受了什么人好处构陷我儿!再不说本宫将你们剥皮抽筋!到底是什么人幕后指使的你们?陛下在此你们还敢隐瞒!”

宫女们心知接下来死路不可避免,唯有不要连累家人,将死之际也生了几分胆魄,又想起金贵妃平日的苛待,纷纷恨极了,七嘴八舌道:“确实殿下调戏的奴婢......殿下胁迫奴婢脱衣给他看.......是殿下说好女人的,奴婢怎敢违抗......”

金贵妃拾起一片碎瓷掷伤了一个宫女的脸,那宫女捂着面鲜血顺着指缝直流,愤愤道:“娘娘即便立时碎剐了奴婢,奴婢无凭无据仅凭一张嘴如何攀诬别人?欺君是株连九族的,奴婢们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平时严令不许我们出得栖霞殿一步,从哪里受得什么人好处?娘娘可尽去搜检,殿下逼迫奴婢脱衣相看,奴婢岂敢不从?娘娘溺爱殿下,也不能拿我们当畜生一般。”

“贱人!”金贵妃扑过去撕那宫女的嘴,连抽了数个巴掌,又摘下金簪对着一众宫女狂戳,宫女们悲泣成一片,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喝令她住手,金贵妃却没听进去,依然发了疯一般,宫女们一时伤痕累累,有一个被戳中了颈脉当场鲜血迸飞,断了气,皇帝又令两旁侍立嬷嬷拉开金贵妃,手里的金簪尖锐锐地滴着血,已微微变形。

皇帝怒不可遏:“金茂丽,朕今日才知道你竟如此狠毒的心肠,她们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疼爱自己的骨肉拿别人的当畜生看,你这样的德行也堪觊觎中宫?你拿什么母仪天下?你想诱逼她们攀咬谁?皇后还是太子?或是刘昭仪?当朕三岁稚童么,这样阴私的事情,谁人白痴到贿买一大帮子人的?分明是禩儿动了淫邪之念,亵渎了她们的良贞。”

这样闹了一场皇帝反而决定宽恕这些宫女,只吩咐内监将她们带下去,送去永巷没入最下等的浣衣婢。

落霞织锦的氍毹上血迹斑斑,皇帝走到福王身边,只见福王面如菜色,显然是被母亲吓坏了,不由愈发失望透顶,鬓边又开始一阵紧疼,拿手指来捏,这段时日他经受的打击委实太大了。“难怪章成柏说你近来三心两意的,缘故原是出在这儿。”

金贵妃这厢才冷静下来,方才一时气恼竟触了皇帝的逆鳞,唯有扮可怜兴许还能博得这个软心肠的男人一丝同情,捏着嗓子尽量让自己哭的很好听。

皇帝痛苦道:“朕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孽,生养出你们一个个不成器的......幸好上天垂怜,恩赐了一个禝儿给朕,祈儿也不错,还是皇后会教养孩儿。”

金贵妃不甘心,跪着走过来扯住皇帝龙袍下摆,哭泣道:“陛下,禩儿只是一时糊涂......”皇帝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拒绝她说下去,连连苦笑,心灰意冷地道:“他这么小就如此自贱轻薄,长大成人时必是薄德好色的,朕已不抱希望了,横竖他只是个亲王,将来到了封地自有州府治理民政庶务,他爱寻花问柳都随他,朕也从来没指望过他来扛挑这社稷大旗,自今起你们母子禁足栖霞殿,皇后还病着,六宫协理皆交给刘昭仪,崇文馆禩儿也不必去了,还有那么多公卿家的子弟瞧着,没的他出去给朕丢人。”

皇帝走了好久金贵妃还在原地跪着,死咬着嘴唇,雪白的牙齿沁着一抹血丝,宫人几次搀扶都不肯起,嬷嬷黯然道:“娘娘只顾跟太子斗,忽略殿下的管教了。”金贵妃拉过旁边面如灰土哭的鼻涕泗流的儿子,扬手要掴,伸到半空又停顿住,最终下不去手,抱入怀抱痛哭:“禩儿啊,我们完了!你知道在这后宫失宠是多可怕的事吗?娘不管!你即便是个昏君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娘宁做凤凰不做雉鸡!”

湿漉漉的双眸仇恨汹涌,对嬷嬷说:“去给哥哥送信,本宫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殿外一侧,紫铜壶滚着水,少女握瑜持镊夹炭,心知时机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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