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都来了,便就留下来用回宴吧。”
明煜并未拒绝。他素来不喜这般宴会,可今日着实是皇命难违。
什么皇后娘娘备的果子,什么替皇后娘娘与敬王妃送信,都是皇帝的幌子。方下了早朝,他便被皇帝叫进去养心殿内,一席老生常谈:
“再过得今年除夕,你便就赶上当年成京候成亲的年岁了。敬王妃那边正有一席秋宴,你便去看看,坐下来喝口酒,尝一口菜,不成也便罢了。朕在皇后面前提过此事儿,你得给朕留三分面子。”
明煜去了陆清煦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目光在那丫头身上扫过,方见得她正压着喉咙里的声响咳嗽数声。那日大雨,果真是着了凉。他不自觉侧目看了看旁边的陆清煦,却见得陆世子爷正举杯与他敬酒。他方回了礼数,又一口将酒喝下。
陆清煦只觉都督眼里的东西有些怪,像是责怪,又有几分记恨,不过敬一回酒,他也不必一口闷。这可是小口吃肉,小口喝酒的文雅场合…
陆清煦思来想去,目光落在敬王妃身旁候着的蜜儿身上,方似寻得来几分答案。
眼下那丫头垂着一双眸子,明摆着是在闪躲。她原是一副爽利的性子,今日一食指勾在身前,已生了几分局促。
陆清煦心中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测。那日他还以为是蜜儿得罪了人家,忙着替人解围,这回看来,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再清楚不过了…
敬王妃却客气着与明煜笑道,“都督来了,怎只喝酒不吃菜?今儿这奈香醉蟹,可是肥美。方许家大小姐还好好夸赞了番呢。”
方那般笑话再被敬王妃一提,四座又起来几分笑声,许君雅更将红着的脸埋下去几分。
明煜目光扫过桌上那三只醉蟹,“确是生鲜。多谢敬王妃款待。”
话方落,对面贵女之中便有人开了口,“都督可是嫌这螃蟹不好落手,我这儿有碟儿刚剥好的。”
说话的女子是程将军的亲妹,小女儿家,还未婚嫁,却跟着将军大哥征战在外,此番因得万寿节和明远的事,方被皇帝召回京都城的。程彪自也挂心妹子的婚事,便拖着皇帝寻着相看的时机。
北疆民风与京都城不同,临着瓦剌、鞑靼与大周三国交界之处,女儿家的性子更要果敢洒脱些。程琳珊自未曾听过京都城里明煜那些名声,只知道这位大都督和自己大哥有几分交情,她年幼的时候,还曾见过二人一道儿在府中喝酒。那时便已有些许注目,今日再见得,便更觉着不似凡人。
然而抬眸之间,程琳珊却见得对面那人紧了紧眉头,她方交到婢子手中的剥好的蟹肉碟儿,也被他一句话挡了回来。
“不必劳烦程家小姐。”
明煜目光已然落在蜜儿身上,“我记得,掌柜的曾自夸过酱蟹手艺绝好,可否有劳掌柜的来伺候这道奈香醉蟹?”
“……”他那话虽是问句,可说起来却是下令的意思。蜜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去好还是不去的好。
敬王妃也听得出来,二人之间似是有些过往,只好笑道,“都督能来便是贵客,那可得要有劳姑娘了…”
蜜儿只好与娘娘福了一福,方行过去那人面前侍奉。
掰开蟹壳,小勺子分别取出蟹黄与蟹肉,再剪开蟹钳,挑出里头的钳肉,搁在盘子一角。一共三只,蜜儿自将三只都同样处理了,方舀着那瓷碗里的三奈黄酒酱汁儿,淋了在取好的蟹肉上。
明煜一旁冷眼看着,却发觉她面色几分不好,不知是紧张还是病情未愈。只那手中动作依旧轻巧灵活,难不住她…
蜜儿剥好了一盘的蟹肉,方双手将盘子推去他眼前,“请都督慢用。”她不自觉地抬了一回眼睛,撞见那双灼热的眸子,便忙收了回来。而后便慌慌张张起了身,与人福了一福,方告退去了一旁。
明煜抬起小勺,挑了一勺蟹肉去嘴里,虽是鲜美,他却没什么心思尝着。只听得一旁传来那丫头轻声的咳嗽,又听得陆清煦起身来的动静,正与敬王妃拜了一拜,“姑娘早几日受了风寒,今儿已经忙了一晌午了。清煦斗胆问娘娘与她告个假,让她先行回去如蜜楼中休息。”
敬王妃不打算为难,很快便许了。
陆清煦谢过,方喊了小厮来备马车,又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经得方才那一遭,许君雅已然老实了几分。只这下见得江望舒手中捏着酒杯的力道儿,方知道这位大小姐吃了味儿。世子爷许君雅是高攀不上了,可这江小姐那位阿爹在朝中还是颇有些地位的,国公夫人又对她是那般的看重。
许君雅自寻得个见缝插针的好机会,笑道,“世子爷可是很着紧着那如意楼的掌柜。替着与王妃告假,还要亲自相送。怎就没顾及江姐姐的感受?”
江望舒狠狠看了过来,“你也觉着世子爷今日有些不同?”
“明眼的都看着呢…”许君雅小声又小声地道,深怕再得罪了娘娘。
第49章 银汉迢迢暗渡5 丫头在他怀里已然……
明家府上,秋波湖面,亦有几分好景色。
香琴因得庶女的身份,没收得敬王府上的请柬,便就拉着昭儿在湖边谈琴听戏。
那吴侬戏腔,林姨娘不让香琴学,道是烟柳地里女子方能学的,叫她莫沾染了不好的习气,等得嫁去别家府里,怕是要闹出明家的笑话。
香琴不学唱词儿,手上琴弦功夫却是了得,听得昭儿清唱两回,便能将其中谱子用琴弹出。昭儿自笑着,“姐姐好厉害,以往姑姑也能过耳不忘的,不想姐姐也可以。”
香琴只道,“这可不太难的。慈音姐姐若在,还能比我再快些。”
正说着,有嬷嬷送了果盘和茶来。昭儿略扫了一遍那果盘子,方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子来,与那嬷嬷道,“江西的脐橙熟了,嬷嬷替我多买些来吧。也好一并孝敬大人和林姨娘。”
嬷嬷接了银子,方退了下去。这阵子她没少收昭儿姑娘的银钱,替人办事儿。这些采买的差事儿,油水最是不少。但凡知道些门路的,每回的活儿都能赚上好些铜板。
昭儿自也知道这其中猫腻。只她入府来这么十余日了,能见着大人的日子实在是少。大人不是在皇宫值夜,便是深夜才回到府中。昭儿眼看讨好不得正主,便只能在其他地方下文章。哄着香琴和林姨娘高兴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明府上下对她的口碑,花些银子就能办到的事儿,又何乐而不为呢。
香琴吃下三颗紫提子,方重新抚琴起来。却见得远处明煜匆匆从外头回来。香琴忙拉了拉昭儿的袖口,“诶,你看那边。”
昭儿回头见得是明煜,方忙起身抱起一旁的琵琶来,“是大人回来了。”说着正要跟了过去,方想起身后的香琴。
“姐姐我…”
“你可快去吧。我便也要回去,与母亲做活儿了。”香琴这阵子听得昭儿说起那枢林轩中故事,兄长失明卧床,全是昭儿照料。兄长看不了书,出不了远门,便只有昭儿与兄长弹琴唱曲儿解闷。依着昭儿的说辞,兄长这颗万年铁树怕是就要开花儿了。
昭儿寻回来安槐院,便来偏堂寻人。一入来屋子,却闻见了酒气儿,方忙向人福了一福,“大人,可是喝了不少的酒?”
明煜将将从敬王府上回来,听昭儿这么一提,方抬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想起方才陆清煦送走蜜儿之后,又回到酒宴寻他喝酒,举杯之时,不慎将杯中酒倒在了他衣袖上。
他此时只想回去卧房换一身衣服,却见昭儿依旧拦在门前。方问起人来,“你为何还在府上?”
早几日他在客房门前见过昭儿一回,便就与她说过,他不常在府中,便更不需什么人服侍。至于昭儿所说,唱曲儿解闷之类的活动,更不是他心头所好。
若他住在周府上那段时日,真要谢谁,也该是谢周玄赫。可周玄赫没经得他这兄长同意,便将慈音娶过了门。此下慈音还身陷周府,若要说周家与明家是谁欠了谁,怕真还难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