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与她道:“有些话与父亲说,便就与兄长告了假。你可还好?我见比起早两日憔悴了许多,可是因得昨日舅父来提亲一说?”
慈音冷冷笑着,“父亲卧榻,儿女婚事自由得母亲做主。我又哪里敢有什么微词呢?”
“你定是生了母亲的气…”明远听得她话中意思,忙抬手去扶了扶她的衣袖。“方才我与父亲一说,方知道父兄并未答应,舅父不过这么一提,不定就过去了…”
慈音躲了躲他的动作,心中却仍些怨气,“父兄还未答应,可府里都已然传开了。母亲用心良苦,为我筹谋,该也是为二爷筹谋。”
“这是什么话,与我什么干系?”
慈音侧眸不再看他,目光挪去了冷冽的湖水冰面儿上,“今日,是为了方家的前程,便要将我许了过去。他日为了二爷您的前程,娶进门的不知是哪家贵女呢?”
明远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是母亲作为,眼下无力反驳,只问:“这话可是兄长告诉你的?”
“何必要劳烦了哥哥?人心如镜,擦亮了些便看得清楚了。”
慈音说罢,行了别礼,“不与二爷唠了,食盒子里的东西该凉了,我与父亲送进去。”
嬷嬷见得小姐示意,忙从一旁跟了过来扶着小姐,又再往老爷房中去了。
明远回身望着那抹身影,自从三岁那年将她弄丢了一回,他心中便生了愧疚,每日去她房中打闹作陪,年少岁月,知己相伴。如今,却落得一副冷情…
他心中憋着一股气,却不知是对谁,难以消磨,也难以发出。便就如此入宫当差,亦是没了知觉般的,办起事来,愈发地狠辣了些。
来日皇帝宣召兄长,他自也跟在身后。
兄长今日换了一身黛兰的蟒袍,衬得他身姿颀长,抬手挥袖之间飒爽有余,温礼有加。于龙颜之下应接差事,谈吐言辞温雅利落。
明远记得年幼的时候,他且将将学会走路,便常常跟着兄长身后追跑。七岁生日之时,父亲赠了他一柄长剑为礼,他却不想要,他要与兄长一样,用短刀双刃。
再记得起来这些,他才终是有些明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想成为兄长的模样。
像他那样着蟒袍,戴高冠。
他这些年屈居人下,怎就没想过,终有一日,自己该也能骑高马,行于人前,一声令下,皇城脚下的禁卫军便听他号令。
若他要有个主子,那也该是皇家,而不是他明煜!
待得兄长与皇帝说完了话,从养心殿中下来,吩咐一行禁卫军应皇命,去大相国寺中一趟,有请方丈桑哲法师入皇宫住持三日的法会法事,为皇家社稷祈福。
明远又自如往日一般,鞍前马后笑面盈盈,随着兄长身后,一道儿往相国寺去了。
第9章 贪鱼9 虎皮凤爪
临近除夕,街巷里各家各户都备着年货。甜水巷口也因得如此,比往日里热闹了不少。街头生意火热,卖的都是各家档口里最拿手的:腊鸡鸭、腊猪牛肉;炒瓜子儿、核桃、栗子、腰果…都是年味儿。
平日里都能凑合着过,可京都城的百姓之于新春佳节,却是舍得花银两的。
蜜儿卖过了朝食便回了趟院子,张罗起自家的卤味儿,又回来了小巷口上。
陈酿的酱油,配着花椒、八角、丁香、草果、甘草、桂皮等等各味香料,煮成一锅香味儿十足的卤汁儿,常年都温在炉灶上,经过牛骨鸡肉猪皮等等食材炖煮,日复一日地积攒下来,稍稍放凉便能见那汤汁儿凝如膏脂,别是一番鲜美。
卤味儿门类广阔,蜜儿为了今日买卖动了些小脑筋。最讨巧便要数那虎皮凤爪了。
文火将凤爪油炸至皮肉起酥,再捞出沥干油份儿,入卤水炖煮,借着冬日里食材不容易坏,放凉了在卤水中泡上整夜,次日微微温热了,取出来的凤爪,一个个皮软又劲道儿,入口毽筋儿都已经熟烂了,嚼在嘴里,一个不够,还得吃第二个。
路过的小娃儿见这虎皮凤爪便走不动路,用力拽着老妪的衣袖,“阿奶,我想吃那个。”
一个凤爪只要一钱银子,老妪不必多想,便掏出银钱哄孙儿开心。小孙儿徒手捉着鸡爪儿啃了起来。老妪却被那些卤鸡鸭、卤猪耳引住了目光,一一看了过去,最后目色落在了那卤牛肚上。
蜜儿麻利招呼起来,“阿奶可要带一个回去,这份儿牛肚足足一斤多,不过三十钱。”
老妪啧啧感叹似是嫌贵了,蜜儿又挑了两块儿卤豆腐,“这豆腐也与您配着,回家与牛肚一道儿蒸熟了,我再与您配些卤水和花椒面儿,好吃又补身。”
老妪这才抬眸,却见这女娃儿面盘子圆润,眉眼精致,生得福相,笑起来更是可人。方才还嫌贵着,此下却觉正好快过年,带些福气回去也罢了。便又生生从钱袋里掏出铜板来。“就要小娘子方才说的。”
“诶!”蜜儿笑着将几样东西包好,送去老妪手上。方将祖孙二人送走远了…
街头,一行锦衣官兵正路过。
明煜骑马在最前,见得甜水巷口嘈杂景象,却是拉着缰绳叫马停下。明远自跟紧上来,笑问道,“兄长,不是还要往相国寺去?怎停下了?”
“父亲病中胃口不好,这几日朝早都是慈音让人去那儿,与父亲买来的酸汤,方食之有味。”明煜边说着,边打量着马下的小丫头,却想起上回在张岐山府中,他夫人也是带病之身,该也是想着那家的酸汤吃。
今日那小丫头换了身青色的小袄子,面儿上两朵红晕,与那日他所见的又别有不同,在这甜水巷口上支开小摊儿,又多了几分活泼明媚。
明远玲珑之心,听得兄长如此说,自笑回道,“那我去与父亲看看,那酸汤儿料儿可有得卖,若是有,便买回去些,也省得慈音日日让人出来跑一趟了。”
明煜淡淡看向明远,“有劳阿远了。”
蜜儿正送走了位客人,却见得一身蟒袍翻身下马行来甜水巷前,那一身威风赫赫,直将客人们都吓退了些去。蜜儿自也收敛了几分笑容。
她自觉没犯过什么事儿,便也不必害怕,只轻轻福了礼,“官爷,可有什么事?”
银荷正在一旁,忙拉了拉她袖口子,小声提醒着,“诶,就是上回张府里的那位官爷。”
蜜儿这才想起,抬眸又望了一眼来人背后的那行官兵,只见为首一人骑于马上,高冠锦衣,面色清冷,正也望着这边来。
又听眼前官爷问道,“你家那酸汤可有些来处,如何做的?家中老父卧病帐中,兄长孝顺,让我来买些酸汤料儿回去,好在自家厨房烹煮,与父亲开胃。”
这故事听来似是一片孝心,可蜜儿只觉这人无礼之极,哪儿有一上来,便要问人买配方的道理。那酸汤料儿的道理虽是浅显,可贵在那些酸坛子,每每腌制,得选上好的白菜,每每不同的时节,须得放置不同的月份,方才有得自然的酸味儿和鲜味儿。家中本就无所长,便是靠着这些糊口,哪儿能随意便卖了?
蜜儿自与他道,“酸坛子自是不卖的。若官爷喜欢,便每日朝早来这里买粉条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