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还未走到寿安院门口,便听见里头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沐禾凝暗自一哂,这么有力气的声音,谁能想到是个老妇人呢。
“如今沈家是没落了,京城里也容不下彦安了,彦安才去南方游学的,若是沈家还有些钱,还有些人脉,能给彦安捐个官做,彦安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漂泊在外,需要靠游学来结交朋友……”
沐禾凝站在廊下细听了会儿,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老夫人见沈叙怀公爵在身,而自己儿子却没有功名,心里不平衡了……
老夫人也惯会怪罪别人,自己儿子考不上功名,关王爷什么事。
沐禾凝冷哼一声,掀开门帘进了屋去,目光变得冰冷。
此时老太太还坐在上首,边捂着帕子边抹泪,哎哟哎哟的叫着:“我可怜的彦安啊……没生在好时候……”
沈叙怀倒是坐在一旁,淡然地喝着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他倒淡定。
老夫人见他不动作,声音又扬了几分,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边抹着泪边偷偷打量沈叙怀,试探道:“王爷先前在朝廷不是有些翰林院的同好?就不能借着人脉帮帮我们彦安,他好歹也是你亲弟弟,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流浪在外……”
沈叙怀的眉头终于抽动了下。
老夫人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这是想让他动用自己手中的人脉,给沈彦安在朝廷中捐个官做。公侯伯爵家的贵族子弟,安排个闲散差事还是常见的。
只是……
他垂着眼眸,用杯盖抹抹杯中的茶沫,淡淡道:“自从前些年国子监作弊一事出来后,朝廷就有意打击捐官一行,如今怕是难了……”
借口虽是借口,可此事难通却是真的。沈叙怀当初在朝堂之上确实有不少旧友,可是离京这么多年早已人走茶凉,这些年沈家落魄,从前那些朋友也早已对他避之不及,他又怎会主动去联系呢。
且如今他在京中的一举一动被皇帝盯着,若是他再去接近从前的朝廷故人,也只会让皇帝认为他结党同盟,加重对他的疑心。
老夫人动作顿了顿,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本就指望着沈叙怀能提携一把沈彦安,可他居然想都不想就便拒绝了,那样子冷若旁人,仿佛不是一家人似的。
她忍不住开口指责道:“王爷未免太寒心,彦安他是你亲弟弟,长兄如父,他从小也敬你尊重你,如今你却连他……”
老夫人说着又着帕子抹了抹泪,看不出有几分情真意假,只是她发现这些话对沈叙怀的情绪起不到多大作用后,她又转了转眼珠,道:“……那,我记得老王爷生前手里有几个朱雀街的铺子,说是要留给彦安的……是不是也在王爷那儿保管着……”
前些日子沈叙怀给了她一个京郊的庄子,她还正高兴着呢,后来到手了才知道,这庄子位置太偏,庄稼收成并不好,每年真正能到手的利润并不多。
真要论起赚钱来,沈家门下那几个朱雀街的铺子才更赚。
可这些铺子,老王爷在临死之前竟全部留给了沈叙怀,一点都没有分给她母子俩。
老夫人抬起一双眼泪,希冀地望着沈叙怀。
若是沈叙怀能将这几个铺子给她,那她的彦安即便没有官做,也能在京城逍遥一辈子了。
“朱雀街的铺子的确在我手里。”沈叙怀面不改色,语气却坚定:“只是,这些都是父亲留给我的,未曾说过要给彦安。”
他没想到老夫人是个不满足的,前些日子刚给了她庄子堵她的口,如今又伸手来找他要铺子。庄子可以随意出手,可这些朱雀街的铺子却是沈家实打实的经济命脉,当初老渊政王既然没有留给老夫人母子,今日沈叙怀自然也不会轻易交出去。
老夫人看到沈叙怀这般冷淡的态度,心里瞬间发了狠,功名也不愿赠,铺子也不愿给,这沈叙怀真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当初老王爷离世时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全然都忘了!”老夫人双目发红盯着沈叙怀,一副情绪失控的模样,“说让你孝敬嫡母,保护幼弟,我倒要问问王爷如今做到了几分?若老王爷在天有灵,看到你对沈家人这般冷血,可对你失望至极!”
老夫人说着起身,双眼擒着泪,对沈叙怀冷笑:“你对嫡母这般不敬,就不怕我一纸诉状告到官府朝堂,让皇上治你一个不孝之名么!”
她知道沈叙怀怕什么,沈叙怀最忌惮的就是皇上抓住他的把柄,若是她真的检举到皇上面前指摘沈叙怀不孝,这个罪名也够皇上治他了。
男人一句话没说。
只是低垂着头,面色已经不虞到极致,脖颈间隐约可见青筋。
他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自父亲离世后,对沈府上下也是能帮则帮,能护则护,唯恐薄待了自己这一家子。
只是没想到,他的和善纵容了这些所谓的“家人”,一边是背地里私偷公款的二房,一边是不怀好意的嫡母,让他们宛如吸血鬼一般,压榨自己全部的价值。
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忍了。
老夫人全然未察觉,仍抱胸得意看着沈叙怀,高高在上道:“我且看你这渊政王还能做到几时!”
“够了!”
尖锐却震慑有力的声音在堂屋响起,沈叙怀一惊,抬头讶然看着门口,穿着火红的绣芙蓉花缂丝披风的女孩踩着一双岐头履哒哒哒地走进来,如一朵带刺的玫瑰一般明艳又夺目。
“我不知道他的渊政王能做到几时,我只知道你这沈家老夫人的位置就做到今天为止!”
沐禾凝站在老夫人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一声:“昨天一个庄子今天一个铺子,老夫人倒狮子大开口,我竟不知,如今竟有母亲朝儿子伸手要钱的道理!”
“你口口声声王爷不敬你这个嫡母,我且问你心中又何时有过王爷这个儿子,怕是在您的眼里,只有那个远在南方不学无术的三少爷才是你的嫡亲儿子吧?”
沐禾凝趁老夫人未缓过,又喘一口气,提高着穿透人心的声音:“你句句都是沈彦安在南方漂泊无依,流浪可怜。难道王爷就不可怜吗?他被皇上派遣到边境时可有人关心过他?他在沙场上抵命作战时可有人担心过他?他在边境苦熬十年时可有人心疼过他?”
“没有,都没有,你这所谓的嫡母在做什么?”沐禾凝咄咄逼人地指责:“在府上衣食无忧,吃香喝辣,过着沈家老夫人优渥惬意的生活,享受着王爷用命换来的俸禄。”
“既然您从不曾把王爷当作亲生儿子,王爷又何必孝敬你为嫡母呢?”
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
沈老夫人涨红着一张脸,只顾怒瞪着她,半晌没缓过劲来。
沈叙怀一双深沉的眸子却紧盯着那个护在她面前的女孩,目光有些发愣,带着些意料之外的沉思。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可润入喉咙间的却是丝丝暖意。
半晌,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怒拍一把桌子,指着沐禾凝道:“放肆!我和王爷说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