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空气里凝结着白色的哈气,刮起的塑料袋里灌满没人要的风,车底躲着靠发动机取暖的流浪猫。雪还没来赴冬季的约。
走廊里。输液的人站在一旁闲聊,护士推着瓶瓶罐罐的药物走向病房,等待的人摊在椅子上熟睡。宋清梦在回问诊室的路上,左手插在白褂的侧兜里,右手拿着筹备了近一个月的手术方案仔细核查着。
方祁,男,48岁,胃癌中晚期。
“宋医生,救人性命也要看点路嘛~”
同科室的赵医生端着两杯咖啡刚好走过来,宋清梦迎头碰上。
“抱歉抱歉…看的入了…”
“怎么?方案还有问题?不是定好了吗?”赵旭递了一杯咖啡给宋清梦。
“我想最后再确认一下。”宋清梦合上手里的东西,接过咖啡,两人同向朝办公室走着。
“这个方祁挺怪的,住病房,请了两个高护,家里也没人来照顾。他没有子女吗?”
“不知道,是个身价不菲的老板,我也没多问过。”宋清梦喝了口热咖啡,身子瞬间暖和多了。
方祁病房门外总是杵着两个穿着黑衣壮实的大叔,宋清梦每次去询问完病况都还有点后怵。
“怎么样?手术没问题吧?”带着点玩笑的语气,赵旭停下步子,别头看看宋清梦。他知道她是没把握不会轻易做的人。
“放一百个心吧你~”宋清梦笑着,用肩头碰了他一下,暗示他放心。
“今晚我要早点走哦~晚班给你了~”
宋清梦先他一步进了问诊室,背着身把咖啡举到头顶晃晃,示意他。
“又欠我一顿饭啊!我记上了!”赵旭朝着宋清梦的背影喊,回应他的是关门声,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赵医生,你不觉得宋医生从请长假回来后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吗?”
走过来的小护士笑嘻嘻着搭上赵旭的肩,两人像是在解密一样看着宋清梦的问诊室。
“是有点…”
“这是女人恋爱的症状吧?”
赵旭抱臂端着咖啡,小护士抱着病历册,两个人赞同式地猛点头。
宋清梦进屋脱了白褂子,换上厚厚的羽绒衣,给沉星河发着消息。
【在路上了吗?】两人昨天约好今天在宋清梦家吃晚饭。
【出了点意外……老板不放人】沉星河坐在包厢的角落处,给宋清梦发着消息。
【……】
【你要不要过来?可以带家属…】宋清梦不喜欢热闹,沉星河犹豫了一下才发出去,抱着侥幸的心理。
【我几点过去?】宋清梦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盘——晚七点整,还要半个小时下班。
【我们已经开始了,你下班了就可以过来】沉星河看到回复后,弯唇端起桌上不知姓名的酒,爽快地喝了一口。
【好】宋清梦对着镜子补了口红,准备翘班。
【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回复完,沉星河收了手机,看着一旁成双成对唱的很嗨的同事们,她第一次对她用“家属”这个词,感觉很妙。
人有了归属感后,快乐变得容易起来。
“星河,自己坐这儿干什么呢?”方卿端了一杯淡黄色的酒在沉星河旁边坐下。
“没事,我叫个人过来。”沉星河礼貌性的笑了笑,不断变色的灯映在她透亮的的眼睛上。
两个人的关系表面上说近了是上司和下属。但私下,方卿于她恩大于情。
“有情况了?”方卿拨过耳侧精剪过的短发,唑了一口酒杯里的酒,看着又唱又跳的人团。眼里迷离又清醒,多大的生意在她手里似乎都是弹弹指就能敲定的事。
方卿并不意外,上次见过宋清梦后,她便猜出了几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沉星河顺着目光看过去,心思跟着人群起落。
“宋清梦?”方卿转头问她。
方卿为人直来直往,做事干净利落,这一点倒是和宋清梦很像。
“是她。”沉星河接过方卿带点质疑的目光,她大约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以前的事都告诉她了吗?”方卿放下酒杯,点了根桌上的烟。她初遇沉星河是在酒会上,人前光彩夺目的女孩很多,而她见到了沉星河鲜有人知的一面。
“只大概说了身世。”灯光黯淡下来,沉星河看向桌上置在一旁的酒杯。她此刻也和方卿一样,在做一些追忆,那些不愿再想起的过去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早点交代清楚,上头以后再想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方卿收了烟,拍拍沉星河的手,像告诫,也像提醒。
她是好意的,沉星河知道。
不堪的过去应该早点主动告知,被动掀开的真相充满欺骗,也像预谋。方卿话里的意思她懂。
「就这样爱你爱你爱你~随时都要一起~」
手机铃声结束对话。
沉星河离开包厢。
“我到了,在楼下,等你来接我。”宋清梦停好车,围了围巾走出停车场,在大厅等她。
“外面冷吗?我马上到。”电梯前等的人很多,从4楼到一楼距离也不是很远,沉星河没挂电话走了一旁的楼梯。
“还好,我穿的蛮厚的,你听起来怎么有点喘?”
电梯和楼梯是在一处的,宋清梦看了眼迟迟不下来的电梯,转向楼梯口。
“到了到了!你还真是个小朋友么?说接你就真的不自己上去喔?”沉星河没接她问题,岔了话题调侃她,还有一层就到了。
“你说要来接我的。”宋清梦轻笑着摘了围巾,把听筒又往耳边靠了靠。
“那你是不是小朋友?宋医生?”沉星河从一侧的楼梯口出来,正好对上宋清梦脚尖所朝的方向,久别的目光在白炽灯的注视下相吻。
话在听筒里传过去,又在掺合在嘈杂声里。耳边清晰,眼前清晰,两处的步子没有停顿的靠近。
“我是小朋友。”
沉星河被抱了满怀,宋清梦脸颊上还未完全退去的几丝寒气,钻进了沉星河的鼻腔。
年纪明明比沉星河大,宋清梦自称起“小朋友”脸不红心不跳的,反而是那位真正的“小朋友”煞红了脸。
“谁的?”
沉星河重心倾斜,手盖在宋清梦微凉的羽绒衣上。
“你的。”
宋清梦正了头去捉沉星河脸上躲藏的羞红。
等待的人群开始躁动。电梯落下,人团滚入那窄窄的升降肚里,如果能挤上最后一班,鲜有人愿意等下一趟。
“今天医院忙吗?”沉星河歪头靠在她肩头,看着电梯合上它快要撑破的肚皮。
“还好,明天有台手术。”宋清梦把那只靠过来的右手装进了自己的侧兜。
衣服兜里很暖和,手在里面左掏右掏摸到了惊喜的东西。
“什么啊?”
宋清梦定定看她,弯了唇,没有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沉星河把uh糖掏出来摆在手上,她从来没对宋清梦提过这些不起眼的小喜好。
“在你家见到过。”
宋清梦不以为然地握上她的手,略过她脸上的思索和惊讶,紧扣的手把兜里的uh糖挤到了一边。
“走吧。”
兜里的手被宋清梦拽了一把,思索的心绪被上升的电梯丢下,只留下目光交接中绵密的甜。
蓝紫灯光的交映下,方卿的短发格外显眼,独特的气场维系着她所需要的关系,真假掺半的笑意在看似精明的男人之间回旋,憨态的酒鬼收起撒泼的酒气,毕恭毕敬地朝她点头哈腰。很显然,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个女人。
“星河!这边—”方卿打发走西装革履的人,腾空两个位子。
宋清梦先一步沿声源望去,光线略暗,没瞧清面孔,停步迟疑了一下。
“方卿,上次你见过的。”沉星河在她耳边解释。
“短信里你没说她也会来。”这话听起来话醋醋的。
宋清梦突然厌了跟在沉星河后面做个跟游的旅客,反手拉住前面不停步的人,让她乖乖跟在自己后面,阔步朝方卿走去。
沉星河的确没提方卿也在,因为她也不知道方卿会来,而律所又受雇于方卿,自是欢迎的。
沉星河听出宋清梦话里有话,趁着漏过来的灯光,迅速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却也无愠无怒,只是自己渐渐感觉手被握的很紧,她步子也大了起来。
“又见面了,我是方卿。”
方卿起身,包厢内的噪音不得不让她加大声调,朝走过来两人喊到。
“上次是巧合,这次不是了,怀仁医院普外宋清梦。”
宋清梦也以同样的声调喊回去,沉星河的手依然被握着。
几个要好的同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碍于方卿,没人敢过来八卦,只投过来一双双看戏般的眼,沉星河顾不上二人对话侧目一一回应着。
“医生啊?但愿我见你只会在除了医院以外的地方。”
方卿开着玩笑让了路,示意宋清梦坐下。
“我也希望。”
宋清梦含笑回答,拉着沉星河坐下后才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