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他,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法术就好——就像他偷偷施在央央以及碎月城百姓心眼上的“障目”一样:即便他和那烛阴仙长得一模一样,也永远不会有人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
第十章 怨憎梦
“如果哪天我一定要离开央央的话,就让她彻底忘了我吧。”
当初说起那句话如此轻松——能让青池离开央央的理由,也只有死亡了吧?自己死去也不要紧,只要不让央央受到伤害就好……可是,当了越久的世人,青池似乎思考的就越多,比如删掉了她这段记忆,会不会让她困扰?会不会让她也将蜜糖一并忘记了?会不会让忘记刚刚学会的花样?
她忘记了他,也许会让她在今后的日子有许多不便呢?所以,一旦真的要离开央央的话,还是不要让她忘了自己。
——就让她,恨自己吧。
因此,当山告诉青池,殃将再一次来到时,他低着头愣了好久,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眶通红,但他竟是笑着的,“山,怎么办?我好像已经学会了自私,我不想让央央恨我了……”
山问,“你要带着央央离开吗?只是单单减少两个人,殃是不会发现的。”
“你是叫我逃走吗?”
山先是一阵沉默,尔后道,“郁青池,从你有了自己的名字起,你就已经是一个人了,一个普通的世人除了自己的妻儿,不需要再守护其他东西了。”
山的声音沉稳而悠长,带着威严与长长的尾音。它是这片山岭的守护,在它的庇佑下,众多精怪得以繁衍生存。它是长者,也是智者,它的决定总是最为正确的。
青池长久地沉默。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山以为青池或许已经默许了他的想法的时候,山看见——这个卑微渺小的精灵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夜,央央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正走在荧光岭那草木葱茏的小道上,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指引她一般,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山岭深处的小庙中。
周遭突然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瞬时将满山浓翠覆盖了起来,天地一片苍茫,却异地没有感觉到寒冷。
而那苍白的尽头,熟悉的庙静静地立着。
一股莫名的惊惶涌上心头,央央皱起眉来,似想回身,哪知后头有人突然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朝前走了几步,终是站在了庙前。
“嘎吱——”一声,在她立于庙前的同时,庙门也微微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他一身宽大白衣,慢慢踱出了庙。怪的是,明明是个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眼中却满是如初生婴儿一般的纯真。他对大雪的来到似乎很是惊,张着嘴,睁大着眼睛,仰头看着这漫天大雪。
他伸出手来,任凭雪花在掌心融化。
“下雪了呢。”他似乎感知不到央央的存在,在大雪之中徘徊许久之后,他终是如此寂寞地自言道。
现实仿佛是倒映着璀璨星辰的水面,在顽皮孩子丢出一块叫“真相”的石子后,哗的一声,那看似美好的景象在刹那破裂,让人恍然大悟,原来先前看见的璀璨星空,全全是假的。
那美好星海,依旧停驻在那高高九天之上,遥不可及。
青池啊青池……
央央的眼睛早就被雪照得灼热,她只能看见青池那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在行走的过程中,衣摆下不经意露出的银白蛇尾。
少女默默靠向青池,她仔细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想伸手去抚,然而手却穿过了青池的脸——在这个幻境里,她不会感知到四季的存在,亦触摸不到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竟是一只妖。
念想至此,央央突然间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梦境中,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陪着青池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他坐在屋顶看雪落,他躺在大树上小憩,他在夜里召唤出无数萤火,他在白日里遥望着不远处的碎月城,傻乎乎地笑。
她伴着他走过百年四季,他笑,她便跟着笑,他悲伤,她也跟着一起悲伤。当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背着背篓,怯生生地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庙门时,青池欢心地飞了下来,面对这个瘦小的世人孩子,他就像是面对一个珍贵的瓷器,即便他眼中满是好,他却压制住欢欣,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大雪突然停止,流光一转,荧光岭亦是郁郁葱葱,化作一片蓝绿的萤火海洋。
一身白衣的他嘴角噙着笑意,牵着孩子稚嫩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不看见你的脸,我怎么报答你?”
——“那也是无妨啊,我认得你的脸,待你长大有能力报答我时,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十一年前的那场相遇,究竟是那个精怪拯救了迷路的世人女孩,还是世人女孩拯救了那寂寞的精怪呢?
“青池一直很喜欢世人,他说喜欢世人身上温暖的感觉。”
在央央注视着青池牵着年幼的自己远去时,突然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央央一惊,四望了一下,问道,“谁在说话?”
那声音答道,“我是山。”
“山?”央央思考片刻,“你是青池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朋友?”
“是。”
“是你带我到这里的?”
“是。”
央央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你离开青池。”
央央皱起眉毛。
“郁青池他会——吃掉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