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庙中,有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飞舞,比那星海还要灿烂,比那月光还要静谧。幽绿与橙黄的光线充满了所有视线所及之处,美得像场梦境。
而她面前的小书生,发髻散乱,衣裳单薄。见央央看向了自己,他露出一记甜笑来,在他肩头,萤火虫停得满满当当,将他那张清秀的脸庞照得微亮。
“这是黑夜里的光,而这个——”青池说着走到那副未完成的壁画面前。他解下腰间的水袋,先是将水倒落在掌心,尔后朝那壁画一洒,“就是壁上之花……”
那水珠才落在壁画之上,异的事情就发生了,有金色的芽苗从壁上伸展出来,带着炫目的金光,在可见的速度下迅速展开嫩芽,尔后是抽出新叶,开出了金色花朵。那不知是何的植物生长得那样迅速,忽而便爬满了壁画,正巧掩盖在各个明的衣裳之上。
那花朵好似蔷薇,花瓣层叠错落,朵朵犹如金子雕刻而成,在黑夜中无光自亮。
幽蓝的萤,金色的花。
不热之火,壁上之花。
少女瞪大了眼睛,她静静看着这绝艳的一幕,试着伸手去摸那些的花儿,指尖才一触到花瓣,那花便有意识一般,温柔地缠上她的手指、手掌、手臂,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轻轻缠着她的手臂往上长去,在她的惊异中于她脸颊旁停了下来,开出了一朵金色小花,而在开花后的瞬间,那根藤蔓突然哗的一声全全碎开,化为金色粉末。
“它很喜欢人,但是它不能接触世人,女娲大赐予它金色花朵的时候,给它下了一个不能与世人接触的禁咒。”青池在央央身后轻声说道。
央央问,“为什么?”
“因为世人多肤浅,他们知晓它的美丽后只会想疯狂地占有它……”顿了顿,青池又说道,“占有不是爱,是毁灭。女娲大为了保护它,便下了这个禁咒。”
央央眯起眼睛笑了笑,“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传说。它有名字吗?”
“山告诉我说,它叫‘荧’。”
“山?山是谁?”
书生腼腆地笑了笑,“山是我最好的朋友。”
“郁青池……”央央的眼突然认真起来,“你到底是谁?”
书生拂去衣襟上的萤光,他歪了歪脑袋,竟极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央央想让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希望你是人。一个普通的世人。”
流光四溢的女娲庙中,四方大身着蔓延而来的花朵衣裳,带着温柔的笑,低头看着庙中二人。
少女披着衣裳,长发及腰,她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孤女,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而这个书生,没有背景,不知过去,于寂静的山林中踏雾而来,一身微亮,周身萤火——在他身上没有世人的味道,他的肩头能停留惧人的萤火,他也能召唤出壁上的花朵。
两人隔着浮沉不定的萤光相看着。那名为“荧”的花朵想靠近央央一点,它伸出柔软的藤蔓,开出金色的花朵,尔后粉身碎骨……如此循环,犹如飞蛾扑火。而另一边,花朵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郁青池的肩头,愈开愈盛。
听了央央的话,青池突然弯起嘴角,笑得好看。那笑不带他之前的腼腆与羞怯,而是一种安定人心的温暖。
他缓缓而清晰地答道,“好,我是世人,一个普通的世人。”
——这是一个怪至极的承诺。而就是这个承诺,让央央忽而笑得欢畅,“郁青池,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她想,或许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第八章 新婚
据老巫祝说,那日是成婚的吉日——那日,也是碎月城最为普通的一日。
年轻的新娘早在数月前就绣好了嫁衣,自己盖上了那绣着荧之花的盖头,坐上喜轿,一路上由不多的朋友护送着,去往那山岭之内——在那密林深处,有一处由篱笆围起来的简陋屋舍,性子单纯的新郎独自一人将屋内的帘子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没有高昂的聘礼,没有阔气的排场,一切都是小书生拿出了全部积蓄细细布置而来的,这一切他已然尽到了最大努力。
那夜,在屋外空地上摆着四五桌宴席,菜色朴实干净,年前晒制的笋干,山中最新鲜的野菜,清晨才捕来的活鱼,以及央央亲手酿制的杨梅酒……宾客喧闹,酒香扑鼻。
萤火被世人的热闹所恼,早就躲去了山岭深处,唯有满天灿烂的星辰陪伴着世人度过这喧嚣的一夜。
屋内,那融融烛光中,新郎在屋内搓着手,紧张地来回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坐在新娘身旁,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盖头……
沈央央,在流浪几年后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荧光岭。
再后来,日子如流水那般平静趟过。
青池白日里去往碎月城做教书先生,晚上便在孤灯下读书,央央则继续为他人画壁画,画小样。两人的日子过得清苦却又安逸。
青池的脾气极好,在央央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未生过气,唯一一次能算生气的便是她带病却熬到深夜等他回来,那时他涨红了脸,想数落她却又下不得狠心,只是戳着她的脑门叫她赶紧休息去。碎月城里有人知道青池疼极了妻子,便笑他惧内,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笑笑不做争执——他虽是个读书人,但礼教在他心中却不太重要。他说过自己无父无母,唯一能付出的人,便只有妻子一人。
再后来,一年时间匆匆而过,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央央给他取了一个小名:蜜糖。
“蜜糖,你看娘亲画的梨花好不好看?”又是暮春,此时的央央已经梳做了夫人发髻,她坐在窗前一边画着花样,一边抽出空来轻轻摇晃着身旁的摇篮。
竹摇篮里的孩子尚未满月,在这早晚尚凉的季节里裹得像一颗粽子,他长得像极了他的爹爹,白白的皮肤,浓密的睫毛,以及狭长的眉眼轮廓。
孩子睡得正香,自然不会理会央央的话,央央这句也像是自问自答,她喜滋滋地放下花样,尔后探头看了看天光,道,“哎呀,该到做饭的时候了。——蜜糖,跟娘去给爹爹做饭好不好?”
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此刻的她已不再是伶仃孤女,在荧光岭中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她最为重要的亲人。
——她再也没有去寻那座供奉着大烛阴的小庙。
在母亲抱着孩子走出房门时,窗外遥遥处,那躲在大树下的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灼光一把抖开兽皮手卷,仔细在里头翻找着什么,许久过后,他才了然道,“唔……我确实在荧光岭中有这么一处供奉地。”
旁边的陆离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后知后觉。”
“当年我庙无数,哪里是每个都顾得过来的……况且那时,我已是自身难保。”
远古大们逐渐被世人所遗忘。堪堪剩下的兽们,比如白泽、烛阴等却又因为犯错而顾不得人世,因此他们曾经的庙宇现在几乎绝迹,侥幸剩下了的,只怕也因为没有大庇佑而被人废弃,成为山岭深处的一个荒凉遗迹。